灶台

去山坳里的二姑家拜年是我们全家一年一度的春节常规活动。好像只有到这一天,这脉亲属才都从东南西北冒了出来,不再为生计疲于奔命,不再为学业悬梁锥股,全家上下二十来口人围坐成一大圈子,聊聊家常里短,撒泼逗笑。而另一旁安静的厨房里,就只剩下二姑和大姐忙的焦头烂额,伴随着轰轰的油烟机和清脆的剁刀声。当然,今年同样不能避免。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打心眼里对这趟“例行公事”式拜年是排斥的,可能是来时近半小时路程的翻山越岭,可能是对于选择家中摆酒忙里忙外的不解,亦或是与一年才见一次面亲人间聊天的乏味无趣。就比如说,一个关于小姐姐阿玲和大姑之间关于江心屿闹出的笑话,年年必提,熟悉到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可是每次提还必引发大家伙的哄堂大笑。

要说这场奔赴唯一让我觉得有意思的,那便是二姑家厨房黑漆漆一角的灶台了。幸亏今年我来得早,抓着时机在众多哥哥姐姐前头霸占了灶台烧火的位子,成功的躲到了大家子的喧嚣之外,只听不说又不用担心随时准备接话,这已经足够我开小差自娱自乐了。除却这些小九九,灶台里燃烧着红旺旺的柴火,把我的双颊映衬的红彤彤的,给了我寒冬深山坳里最为直接的炽热。

烧柴火是一门技术活。不同于燃气灶可以简单方便的调节火候,灶台除却一个鼓风机的开关加以控制,就全靠烧火者摆放柴火的时机和位置,关键还在于和烹饪整一过程的完美配合,时猛时缓,时旺时熄。然而火钳到了我手中,便只剩下一成不变的燃烧着不灭罢了。在因我火烧的过旺以致二姑烧焦了一盘菜后,我明显感受到了她的嫌弃。灶台前的她开始一勺一铲没几下,就转向蜷曲着的我,俯身顺走了我手中的火钳,无视我的一脸傻笑,摆弄几下柴火后心满意足的再回过身去。

就在这么的一刹那,我仿佛回到了我的孩童时代。我们一家子照例在春节里相聚一堂,但不在二姑家,而是在已故多年的奶奶家,那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开始的地方。那是在奶奶破旧狭小的老房子里,而我依旧是个淘气的孩子,执拗着要自己来烧柴火。连火钳都拿不稳的我需要双手一起笨拙的用力,才能晃晃悠悠的往灶台里塞进一根柴火。奶奶总是满足我所有的小心愿,她边烧着大锅菜边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时而吩咐我多放些多往里推些,时而又自己俯身过来示范正确的放法。

童年里的灶台是充满乐趣的,柴火饭煮好后留在锅底边的锅巴是我的最爱。奶奶喜欢将锅巴捏成团,外焦里嫩,但却并不粘牙,有时加进点白砂糖做甜吃,有时混着虾皮做咸吃,无论哪种我都很爱,往往吃着吃着就吃饱了,倒吃不下那一锅原本的米饭了。烧好饭菜熄火后,奶奶便会搬来小凳子和我一起并排坐在灶台前,“数星星”!刚熄火的灶台,还保留着暖暖的余温,半球状的锅底此时贴覆着无数的小火苗子,跟天上星一般一闪一闪。我挨着奶奶厚实的臂弯,吧咋着啃着锅巴,看着那火星星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二姑过来又娴熟的往灶台里推进了一根柴火,哗的一下把我整个脸都映的滚烫滚烫的。柴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给里屋里高谈阔论的亲人们伴奏。我望了望灶台里头燃烧着正旺的火苗,又望了望里屋里眉飞色舞的长辈同辈和嬉笑打闹的小辈,再瞅了瞅身旁喜笑颜开的二姑与大姐,虽然少了奶奶,却也多了这么些可爱的小人儿。这就是我们这一整家子呀,薪火相传,相守在一起。

“阿玲阿玲,你有没有去过讲新寺(“江心屿”的方言)啊”那是大姑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我在心里默念到,踩着大姑一模一样的节奏和步调:只去过江心屿啦,讲新寺没去过诶。哈哈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哄堂大笑,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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