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微蓝
编辑 | 半半
家乡是一个小村庄,远远够不上十八线,乖巧地坐在华北平原的角落,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误认为隶属邻省。
小村们都是以聚居的姓氏命名。某庄、某楼、某村……
记得小学有一篇关于江南水乡周庄的课文,老师费了很大劲儿才让我们明白此周庄并非隔壁的那个周庄。而再往下一级的行政编制就是生产队,被大家简称为“队”,是当年集体经济所有制留下的产物,沿用至今。
在医院、集市这种公共场所,经常会听到:“我是五队的,你呢?”
“三队啊,你们队里某某的媳妇是我娘家的邻居的闺女。”
村子不大,每个人都能七弯八绕地扯上关系。
电器不发达的年代:煤油灯、雪花电视
虽然已经通了电,但不知道是当年发电厂的电力不够还是基层地区的设施不好,停电几乎成了家常便饭——随时都有可能,当然并没有现在贴在小区里精确到分钟的停电公告。所以基本上每个晚上,都是伴着小小的火苗度过的。
煤油灯在当年已经属于被淘汰的边缘了,造型没有像现在很多咖啡馆里玩情调的小烛台那么精致——黑乎乎的铁制底座,高级一些的会有个玻璃罩来防风,再加个把手方便携带。玻璃罩被不完全燃烧的煤油熏得发黄发黑,需要经常擦拭才能保证照明。
也不乏有自制煤油灯,一个罐头瓶子里面装上半瓶煤油,盖子上穿个洞,几根棉线搓在一起,一头泡在煤油里,一头拉出盖子,就成了一盏灯。
当然用的最多的还是蜡烛。家家户户都要屯上几把。对,量词是“把”。一把大概有个五六根的样子,用一张泛黄的纸包上。包的时候,蜡烛们排成两排,在后面的几根脚下垫了一个小纸团增高。像在拍合影。
蜡烛有红的和白的。只有在婚礼或大年初一这么重大的场合才会用到红蜡烛。平时跟着去代销点买蜡烛的时候特别盼望被告知白色蜡烛没有了——这样就能点红蜡烛了,会有一种重大的仪式感。
小学生们自然是要在烛光下写作业,但那小小的火苗照亮的区域实在有限,尤其是和小伙伴一起写作业,或是旁边有长辈要做针线活的时候。一根蜡烛放在中间,谁都会觉得自己分到的光亮少一些,写作业时便会不自觉地低头再低头,鼻尖都要凑到了笔尖上。
一个不小心就会听到“嗤啦”一声——刘海被烧到了,蜡烛上腾起一缕青烟,被烧到的头发迅速卷曲断裂。班里大部分孩子的头发都或多或少有着被烧过的痕迹,就连男生的小平头也免不了遭殃。
至于当年的电视,那还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十几寸银灰色金属框。头上顶着一根可以伸缩并全方位旋转的天线,没有遥控器,更换频道、调节声音都要咔嚓咔嚓去拧电视上的旋钮。
屏幕显示最多的是雪花点。“看电视”的前期要花时间来寻觅一个可用的频道,调节天线是个技术活,长短、指向都需要配合。
所以看电视时经常要派一个人去捏住天线,这个“指派权”自然归于电视主人家孩子,被指到的那位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扶住天线,不时地伸头试图看一看屏幕上在演些什么。而稍微一动就有可能导致信号不清晰,要在大家责难的眼光中把天线扭到初始位置。
大人们往往懒得费这个劲,农闲时间最常做的事情还是打牌和闲聊。扑克还不是很盛行的时候,牌桌上是麻将或骨牌,放上一毛两毛的零散“赌资”,唠一唠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就能乐呵大半天。
在这么缺少娱乐氛围的小村庄,有戏班子来,那可是一件大事。而当时已经念过《十里长街送总理》的我,在那时才知道了什么叫万人空巷。
消息是提前很久就传开的。不时有人说戏班已经到了几十里之外的某某村,要唱多少天,往往会有不同的说法同时出现。好像没有人知道戏班子所处的确切坐标和时间。
但突然有一天,还在几十里以外的戏班子就空降到了邻村,并且在一夜之间就搭好了戏台。
但不是在周末!
家长和老师们担心会影响孩子学习,默契地下达了不能私自去看戏的禁令。
白天上课还不觉得,放学之后、睡觉之前的那段时间十分煎熬,懒得做游戏,也懒得去像排雷一样一点点调整电视里可看的频道——仿佛时时刻刻都能听到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台下的喝彩声。
班上有在放学后偷偷去看的,一时风头无两,总有人围在身边听他讲戏,惹得更多人心痒难耐。老师们虽然禁止学生去看,自己却没这个耐性,去看戏的时候还顺便捉住了几个偷偷跑到台下的,传为笑谈。
终于熬到了周末。早就和小伙伴们约好了,十几个人一大早起来集合,女孩们都默契地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小辫儿整齐光润,短发的也害羞地别了个小花发夹。每个人都带着笑,像是去赴一场盛大的集体约会。
虽然是和家里大人一起去,但已经到了要面子的年龄,再也不好意思当着小朋友们的面牵着家长的手。一群孩子在前面打打闹闹,不时地偷眼看看后面的大人们有没有跟上来,然后赶紧转头摆出一副独立的高冷样子来表示自己的不在乎。家长们淡定得多,在后面三五成群地慢慢走,手里提着小板凳和报纸。还有人在出门前不忘抓一把花生瓜子。
街上的人们:傻子、找贼的大婶
街上有傻子。
衣衫褴褛、面容肮脏、头发蓬乱打结,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好像是一个神奇的定律,每个村总会有一两个傻子。
说是傻子,大部分却也能与人交流、干些简单的农活。说是流浪汉、却也居有定所,只是偶尔会不知道去哪里“出游”一段时间。按照方言习惯,还是叫他们“傻子”好了。有的就是本村人,先天精神就有问题,也有的是从外面来的,但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在此落脚。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被忘记了本来的名字,而被冠以各种代号。
“花桃”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
是个男的,不知道是谁起的这个名字。当然和粉粉嫩嫩的桃花没有关系。“花桃”在方言里的意思是,棉铃在开裂之前的骨朵,黑黑的、小小的。
“花桃”也是黝黑瘦小的一个人,双腿残疾,头发和胡子长长地纠结在一起,沾满了土灰,结成块。他经常自己拖着个地排车在路上走。车上有时放一个布袋,有时什么都没有。大家猜测,地排车可能是帮他维持平衡,走累了还可以躺上去晒晒太阳休息一会。花桃见人就笑,肮脏的脸上只能看到白色的眼球和黑黄的残缺牙齿。
街上还有愤怒的村民。
村民们特别易怒。生活资料的贫乏,教育的普遍缺失,虽说不是穷山恶水,却也养出不少刁蛮的性格。
有回,正吃着午饭,听到门外吵吵嚷嚷,出门一看,是五队的一位大婶,身旁远远地有一群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她头发蓬乱,脸颊涨红。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不记得她家里是丢了什么东西,只听到声嘶力竭的一句句痛斥。有人说她是从村头开始骂起,小半天时间才走到这里。
大婶听到议论后像是被触到了什么开关,声音又高了几度,喊着要骂到贼把她家东西还回来为止。奶奶也放下碗筷走了出来,那位大婶是认识我奶奶的,愤愤地甩开奶奶的手,说:“高老师,这事您管不着,也别管,我非要找到这个鳖孙!”
这种事情确实没人管的着,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路叫骂而去。身后依然跟着看热闹的人群。气势宏大又无助。
而在后来邻居们的议论中,幼小的我才知道,骂街还真的是有讲究的。
五队的大婶丢了东西,自然首先会怀疑到附近关系一般又素有贼名的某家,于是要从他家开始骂起,一路不指名不道姓地走了大半个村子来扩大影响,一直到三队。而二队和一队距离自己家已经比较远,认识的人也不多,他们又一向抱团,一个女人家如果言语上招惹了某些人则很有可能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但她不甘心,还是希望自家发生的事情被人知道,便在那边做出一个相对较弱的姿态——拉住某位同龄人或者是老人的手声泪俱下地控诉,惹得对方也开始一起垂泪,共同声讨那个挨千刀的贼。最后不忘补一句如果看到了什么什么样的某某某,请一定要告诉她。
骂街更多的是情绪宣泄,给乡亲们增加一些谈资。同时也向大家表明,自己家不是好惹的,下手之前请多掂量几分。而真正损失惨重的人家,会在第一时间求助派出所。
至于口口声声喊着的“王八犊子”最终是不是找到了,好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季节的循环:夏水、冬陀螺
可能是人亲水的天性,还是春末夏初的时候,就有人按捺不住下水了。
从一个一个到一群一群,不管什么时候,路过河边总会看到有人泡在水里,十分惬意的样子。即使没有如今健身房那碧波荡漾的泳池,也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捏着鼻子一个猛子扎下去,再出现时已经在对岸,惊起一片呼声。
已经知道害羞的女孩子们不好意思下水,只得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脱掉鞋袜,小心翼翼地坐在稍嫌泥泞的岸边,让水浸到小腿来过过瘾。
部分泼辣的大婶,平时干活骂人处处争先,在酷暑时也熬不住,穿着背心裤衩就下了水。肥硕的臂膀和乳房被水浸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波光粼粼的河水伴着欢声笑语、插科打诨,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而到了没有暖气的冬天。
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用砖头用力砸下去也不过是浅浅一道白痕,溅起一点冰碴。有的时候还能透过冰面,看到脚下优雅游过的水蛇,画上几个S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大人有的会在河中央凿个洞,搬个小马扎来钓鱼。点一根纸烟,就能在冰天雪地中安安稳稳坐个大半天。小孩子们的游戏则是在滑溜溜的冰面上踉踉跄跄地追逐打闹,抽陀螺。
高级些的陀螺是在订做家具时,顺便请木匠师傅做的。精心打磨过的陀螺光滑圆润,尖上敲进去一根同样打磨好的铁钉,转起来十分稳定快速。而更多的陀螺则是用空了的墨水瓶,塞上一根磨光了的木棍甚至是削好的铅笔。再从妈妈那里讨来几根棉线编到一起,缠在长长的竹棍上就成了鞭子。
绳子一圈圈缠绕在陀螺上,用力一挥,鞭绳散开,陀螺就开始旋转。用鞭子不断抽打,有时甚至能把陀螺抽离地面,短暂地腾飞之后又落地继续急转。有多个人抽陀螺的时候会聚成一群来PK,飞速旋转的陀螺在主人的指挥下碰撞又分开,直到只剩一个优胜者。竞争激烈的时候还发生过墨水瓶被撞碎的情况,十分精彩。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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