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妈妈常常会和我絮叨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们住在廉价的出租屋里，夜里点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墙是斑斑驳驳的，上面的油漆掉了一块又一块，冲着我龇牙咧嘴。我和妈妈坐在木板搭成的床上，相互靠着，她缓慢而温柔的声音，像是一首动听的歌谣，在屋里回荡着。
“你两个多月的时候，有一次把时间弄颠倒了，白天不醒晚上不睡，每次到了晚上，灯一亮就开始哭，刚开始还是很微弱的，只是嚎两声，渐渐地越哭越响，越哭越大，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已经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了。那时候是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天寒地冻的。我就抱着你摇啊摇啊摇，一夜摇到天亮，不能放下，一放就开始哭。天色一白，你睡觉去了，我还得上班，学校里那么多学生呢。几个晚上下来我实在坚持不住睡着了，醒来一看你在床尾，双脚一蹬一蹬的，还在不停地哭。原来是你爸爸嫌你太吵，把你扔在那，我不忍心又抱过来。第二天你开始拉肚子，足足拉了20多天。”
妈妈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当时的我，是把这段当成故事听的。一直到多年后自己做了母亲，月子里平均每两个小时就得起来喂奶，睡眠被严重压缩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时候我晚上不睡白天不醒完了还拉那么多天肚子，对于妈妈来说，是怎样的身心俱疲。
祺宝好像也是遗传了我的特质，大半夜不睡觉，每次都一夜抱天亮，真心困极，好容易等到东方发白，交给婆婆，一沾枕头，便昏睡不醒。
妈妈接着往下说，这次是我六个月左右的事。
“你六个月快出牙了，牙龈发痒，照着乳头就啊呜一口，我痛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你听到声音不动了，抬头望望，嘴一咧，咯咯咯咯笑出声，双腿一弹一弹的，那开心劲就甭提了。笑完之后低头再次啊呜一口，然后抬头等着我叫，满眼期待。我再哎哟一声，你又咯咯咯笑，多欺负我…”
“您那时候怎么不打我呢？”我抬头问道。
“咬就咬了呗，打你，你那么小又不懂事，我哪里舍得？”
我有这么淘气吗？当时我心里想。直到我的孩子时不时照着我的乳头来上一口，痛感袭来，我才知道妈妈所言非虚。
“你想走却不会走的时候最累人，不要抱，我只有弯着腰牵你，一弯就是一个小时。等到会走了吧，又开始挡我前面要抱，不抱就哭，每次都到我实在抱不动了才肯下来…”
六个月之后的孩子确实比较难带，需求越来越多，往往一转身的功夫，他的哭声就惊天地泣鬼神了。必须时时刻刻看着，一秒种都不能分心。这个过程，也是挺消耗精力的。难怪总说带孩子会越来越瘦，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已经褪去了原先年轻的模样，呈现在脸上的，是失水疲惫的神态。
“你小时候老生病，医院又远，又没有车，我就和你奶奶一起，轮流背着你，走上两个多小时去看医生，配完药又走回来，要是下午出发的话，回来天都黑了…”
回想起来，儿时妈妈真的在我的体质上操了不少心。为了能让我的体质变好，她想了很多办法，我记得自己喝过龙牡壮骨颗粒，鳗钙，还有一些记不得了，初中用过中药调理。如今有了祺宝，学了各种育儿知识，才惊觉我的体质弱并非天生，竟是从小护理不当的缘故。所幸现在已痊愈。所以对待祺宝，我是坚决摒弃老一套带法，按照科学来。如此才不至于让他遭受和我一样的痛。尽管这样，我会面临多方不解，和各种说我事儿妈不会带娃。比如婆婆非常不理解我为啥不给宝宝穿太多，也因这个争执过好几回，最后我心一横，干脆不用她帮忙，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我一天到晚什么事都做不成，天天围着孩子转腰酸背痛。
妈妈的声音还在继续：
“小学你不好好读书，一个学期没写作业，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我气极了，抓起棍子就是一顿打，第二天没让你去上学，把你赶到地里拔草，太阳非常毒辣，你拔了一天的草，又疼又累，第二天四点多爬起来一溜烟跑学校去了。从此以后学习上再也没让我操心过。现在想起来，你恨我吗？”
“不恨妈妈，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我把头埋进妈妈怀里。
养儿不易，育儿更难。如果当时妈妈放任自流，那么我的现在也许会是另外一番景象。我可能会一直堕落下去甚至逃学，我可能会成为学校的问题学生，甚至到了社会上，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毁掉自己的一辈子。这是原则问题，必须盯紧。孩子需要父母的引导，在他走偏的时候及时拨乱反正，在这个过程中，父母需要具备的观察力，理解力，引导力，执行力，不亚于心理学家和教育学家。我的祺宝，你没有分辨黑白的意识，那么当你以后出现此类跑偏情况时，我是否能够像我的妈妈一样，说一不二，严格管教，在平时又做回那个温柔的母亲，给你一个温馨有爱的环境呢？
我现在所经历的各种养儿不易，都是妈妈二十多年前经历过的。在那个年代，没有婴儿床，没有尿不湿，没有推车，没有各种营养品，也没有各种育儿知识。她凭借的，只能是上一辈人的经验和自己的思考，只能是无数条尿布和有限的食物，她靠一条蓝色的背带和一双脚，带着我走遍村庄，她靠一对银色的织针和一双手，为我搭建爱的襁褓。
她操持家里家外，外加上班带娃，她顶住各种压力，克服一切困难。她把不多的食材和旧毛线变成美味佳肴和漂亮衣服，她慷慨拿出一半的薪水，满足我的各种愿望。
她为了我，将自己活成了男人。
都说养儿不易，我们的妈妈，比我们更不易。
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暇，我的妈妈，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如今，我将这份爱尽数给予我的孩子，在我们三人之间，完成爱的传承。在未来的某天，我也会像你一样，挑一个宁静的夜晚，点一盏小小的灯，抱着我的孩子坐床头，将这份养儿不易说与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