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荆公

书中对王安石的印象很不相同。作為学法律的人于拗相公是不能有敬意的,其对程序法的冒犯和不接受权利的制衡已顶撞了法存在的意义,何况变法成果乏善可陈,民怨迭起。更遗憾的是,他的乖张言行和处事技巧也不符合大众对良善长者的认识标准。于是近千年的骂名形成了。纵然后世一些时候,人们出於美好或是卑鄙的目的抬高他的声望,也无力改变这个事实。幼年读游褒禪山记,很不解一个人为什么明知是险要的山洞还拉著亲兄弟往里奔。经历了一段恐怖的路后,众人不愿跟随而退出,他只好放弃探险,并在之后写了一篇文章,暗讽兄弟无志向、不能和其同舟共济,也叹息自己准备不足,“大业”未竟。我当时想:“他的兄弟今后可能再也不愿同他游历了”。近来恍然惊觉这恰似王安石一生的写照,记如讖矣。

这时我觉得应该好好写写这个人,这个衣服脏到时常散发著臭气的宰相,这个不洗脸、顶著乱糟糟头发谈诗论书的学者,这个雄心勃勃,一心变法不惜馋毁朋友同僚的空想家。但以上这些都不是我对他的印象。记得当他变法失败,儿子因他一手制造的党争而死时,有人在金陵附近的乡间,看见早已落魄的他骑著驴,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些什么。这个可怜人。

曾经对一个我原以为能理解我的朋友说,一个人所有的悲剧,都来自於他出身的家庭。说过以后我就很难过,不仅因為朋友委婉而坚定地反驳,也因為我忽然想到了这个可怜的拗相公。而又有什么能比心里没有温暖更可怜?遭打击时,如果有苏辙那样的弟弟甘愿自贬免你死,结果可能是你被生不如死地囚禁,但心里是温暖的。春风得意时,有同事来你家里谈话,如果有王安国那样的弟弟故意在屋外玩乐器,你出门说:“停此郑声何如?”弟弟应声而答:“远此佞人何如?”这时你在客人面前失尽尊严,预知自己失败寻心灵避风港时亲人还会得意地说:“让你当时不听我,和该如此。”你心里就冰冷了。老天有时很不公平,他夺走你内心的温暖,接著必然是夺走你走向成功的资格——不管你是否承认,他没有给我们留下心灵被夺走温暖者成功的先例。所以王安石註定留恶迹、著恶名,也是没办法的事。书上说,你不能改变你的出身,但你可以改变什么什么。其实,你不能改变出身,所以你什么都不能改变。而这出身,和富庶还是贫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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