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国太:摩崖十二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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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让我成了有毒之人


声音是宇宙存在的本质,也是

我存在的载体。但有些声音是有毒的

毒性还很强。而有些声音则无毒

有毒或无毒,皆不以听觉意志为转移


无毒的声音,大都来自于自然界

譬如风声和雨声。涛声和雷声。最经典的

无毒的声音,是我故乡大山深处的

泉声,还有消逝了的我的母亲的摇篮曲


生活中我经常要遭遇到毒声音。譬如

汽车轰鸣和噪音。还有某些强制性的声波

这些并不十分严重。最有毒的声音

应是某些文字,和电波传媒里的同期声


其实呢,它们原本也没有太多的毒性

只不过是内心的真诚失却了贞操,或被人

有意操纵。面对它们,我即便努力

闭目塞听也无济于事。因为它们很霸道


我知道那些有毒的声音,还可以被

精心仿制或刻录。它们都属于有毒物质的

第四种形态。损害我的听觉神经多年

多年以来,我深度的失聪就是一个铁证


如果不出意外,很多毒性很强的声音

将要消费我的一生。届时,我的骨灰盒

也很有必要回到我故乡的大山深处

我,还要烦请那些泉声为我的骨灰消毒!

         

2017.11.17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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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血成为岁月脸上的胭脂


早逝的一个春天

我的一双眼睛过于近视、盲从

轻信和无力

当我慢慢接近一张岁月的脸——


我未看见斑驳杂芜的色彩

在风中变幻着图案

也没有发觉细小的毛孔

在红尘深处进入暴动的潜伏期


我没有感觉到色彩的变化

即便时令已进入深冬

我也无法阻止嗜血者的血盆大口

对我的视线进行疯狂地蚕食


或许一切都是不可以轻易摆脱的

就像农民被水蛭所缠绕一样

我积蓄多年的心血

一夜之间被腥红的胭脂全部覆盖


是惟一呈现的红色,抑或是

飞溅的冷血,一瞬间

美化了一张张苍白的脸

如前世就已描绘好的一幅幅布景——


它是一部无法祭奠的喋血大片

也是一个游离的沉梦

折断了千年的庄稼、利剑和空杯

以及滴落在胭脂盒上的泪痕


但我仍是一个很容易激动的人

仍有一些渴望和需求

当我避免衰老,谁又是

岁月脸上的那一点赭色或殷红呢

           

2018.01.17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3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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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在低处和你厮守


多少人在努力地向高处急速攀爬

哪怕在低处只是一只野鸡,也向往

成为高处的凤凰。最差也要

成为一只道具或花瓶。可我恐高


这或许就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高处是有一些异样的风景

能密集地吸引和诱惑着一具具人体


可我看见的高处却是另一种景象

凤凰扮成野鸡。灯光只是装饰

不肯反射渺小、猥琐和假冒的面影

更别说是那些匍匐在地的灵魂


我无权对高处进行严密的定性分析

也懒得抬头深情地看它一眼

它们也从不肯用余光乜斜我一下


我只想在低处与你日夜厮守

这是我此生最大和最后的愿望了

因为你最精彩的部位在低处

只有你能让我享受到生活的高潮


只有高潮能够激活低处的生命

那些白色的青春分泌物

能将我恐高又黑色的心火祛退驱除


2018.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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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蒙太奇


画面:

一滴春雨从五千米高处急速坠下

落到地面恰好被细细的草尖刺破


春雨:最后一刻你修改和击碎了我的命运

草尖:不!正是你自己相信了命运的轨迹


画面:

一道有隐疾的闪电正撕开春天的乌云

春天里的乌云却成了豸山的一顶皇冠


闪电:你遮天蔽日的模样简直就是暴君

乌云:若没我,你连闪身的机会也没有


画面:

漆黑幽暗的洞穴里蛇信子频频伸吐

潮湿又阴冷的洞口青蛙一阵阵喊叫


蛇信子:别让我碰到你,否则休怪我无情

青蛙:我的喊叫,只像妓女叫床假装高潮


画面:

桃花开遍了江南小镇的屋前屋后

燕子衔着新泥屋檐下正忙个不停


桃花:开过这一季我就要追随流水而去了

燕子:不!我的新巢是快递你归来的邮箱!


2018.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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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春愁


这个戊戌之年我没有春愁

我没有,肯定没有

微风吹过来没有惹我。细雨

也不知躲在了哪个角落

这个戊戌之春我只是个幽灵


这个戊戌之年我没有春愁

我没有,肯定没有

我只是比乡下堂兄和进城民工

多了点俗务。我的俗务也

只是张大了嘴巴再一阵沉默


这个戊戌之年我没有春愁

也没像稼轩先生那样色眯眯吟诵——

“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我斗胆猜想稼轩之春早已消逝

不然,他怎有兴致“山深闻鹧鸪”?


这个戊戌之年我没有春愁

我没有,肯定没有

虽然我看见太多的人已面无表情

但一只刷脸的监控摄像头

足以让一条喧闹大街安静下来


这死寂般的戊戌之年我没有春愁

肯定没有。春愁只聚焦于

长短薄厚的时装混搭在美女的身上

在雾霾弥漫的北国春色里

而我遥远得仅仅像半轮苍白之月


2018.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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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如你


暗香如你。你的飞痕是北朱雀的清幽

而深海鱼是大海的暗香颗粒

那些马蹄踏花时,蝴蝶

早在盲目追逐成了飞舞的仿真3D


暗香如你。你的面影幽幽地诱惑着我

你的尤怨亦如暗香在把我拒绝

当我又一次想捕获你时

你引以为豪的清幽被转移到了浴室


其实,下雨的天空就是最大的浴室

束发少年被淋湿过。油腻中年

被油腻一再浓墨重彩过。而那幅

疏影颤震暗香的梅花图无疑出自于精斑


在浮浮沉沉的纠葛与无序交织里

是谁在反复尤怨着对方的面影?

你想要的,早被你自己彻底消弭无形

我想要的,不再是你体内残存的暗香


暗香如你。暗香其实早已遁逝

倘能死而复生,也不可能再次弥漫

唯一的可能,是你幽幽清香

凝结成了我一生都查不出病因的隐疾


2018.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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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雷雨让我有些忧伤


这一季雷雨让我有一些忧伤

光打雷不下雨已好多天

即便大雨倾盆而下也没能将我浇湿

只雷声令我经历了一场小型死亡


这一季雷雨让我有一些忧伤

忧伤到我吃什么都没胃口

一碗稀饭和一碟豆腐乳是我的最爱

可我吞咽了一半就放下了碗筷


这一季雷雨让我有一些忧伤

我的情欲受到了莫名重创

我送给她的玫瑰花当天就被退了回来

她甚至还没给我一个堂皇的借口


一想到多年前广场上消逝的人群

我就对这一季雷雨更加绝望

那些消逝的人已风化为风中的尘埃

飘飘荡荡散落在我冷嗖嗖的心房


这一季雷雨让我有一些忧伤

连行人的步履也越发匆忙

我深知和我一样忧伤的人已越来越多

但我忧伤的底色比他们更黯淡


这一季雷雨让我有一些忧伤

我低头不再去把天空张望

其实,我何尝不想像云那样自由飘荡

又何尝不想把雷和电撕成碎片


这一季雷雨让我有一些忧伤

我想把忧伤甩掉可做不到

我恳请忧伤死死地抱紧我,好让我

下沉到生活的海底悠悠地冷却


2018.06.21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8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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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把恶俗的词语塞给摩崖


他就矗立在那里,我是说

那一块坚硬的石头就矗立在那里

无论怎么风吹雨打,他

就矗立在山中,高耸为万仞峭壁


请不要把恶俗的词语塞给摩崖

你的那些词语对于他来说

不仅是污秽的,而且是亵渎和侮辱的

包括你自认为的时代赞美诗


我至少已感觉到,你的那些词语

并不出自于你的身口意,而是

缘自于你的好大喜功和贪嗔痴。注意

重点是贪嗔痴,这三毒让你太着迷


请不要把恶俗的词语塞给摩崖

我心中的摩崖不刻一字,不造一像

在山中,我只喜见山河跌宕

也愿意聆听跋涉者对峭壁的问候声


这世上如果有什么永生,或说

有什么涅槃,那一定也只是灰身灭智

生死即涅槃,出入于不二法门

要扔给摩崖那么多恶俗的词语干嘛呢


请不要把恶俗的词语塞给摩崖

微笑是多余的,赞美更是多余的

致敬天空多好,碰杯也不错

想青史留名怎么可能,虽然你很真心


他就矗立在那里,那坚硬又嶙峋的石头

只会是你我一颗还没被风化的心

那万仞峭壁,就是你我的两排大门牙

整洁可明心见性,脱落则见性成佛


2018.07.25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9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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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之秋


秋阳不肯当空照

躲进云层里。不要脸!


月全食高级黑了

地球半小时。不要脸!


土丘在洼地面前

假扮成高山。不要脸!


露珠静悬于草尖

子夜森森然。不要脸!


凉雨倏然就浸骨

还说好温暖。不要脸!


有个鬼影动不动

一身新西装。不要脸!


我都懒得瞅一眼

他本无面容。不要脸!


从此阴阳可互通

人心皆尽墨。不要脸!


2018.09.24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10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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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渐黯淡


光亮渐黯淡

如超市在打折


频甩跳楼价

人比楼先倒下


我为贪便宜

也买了一点点


可是我错了

光没黯更抢眼


以光的名义

黯更愿交易黑


像谁贿赂谁

光是黑的回扣


恕我想多了

黑也没那么黑


黑就黑了吧

我也买一点点


2018.10.23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1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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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


春风经过了篱笆

紫色喇叭花就盛开了


夏雨经过了池塘

荷花便像是玉蒲团了


当秋月经过瓦楞

里屋的咳嗽声更急促


当冬雪经过群山

山中的故乡更寂寥了


我多次经过了你

用尽我一生的贪嗔痴


我贪嗔痴这么多

给自己惹一身坏毛病


吹牛像喇叭花开

喝酒不用杯用荷花碗


要咳嗽就咳出血

回故乡便死在她怀中


2018.11.23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1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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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没有秘密


一九三三年,我的亲伯父熊家甸

在红十军的夜行军中丢了一杆汉阳造步枪

所幸他未被杀头,仅辞退回家

种田。无儿无女。半年之后忧郁而亡


一九六一年,我的亲奶奶熊钱氏

在大饥荒日子里为给孙子辈省一丁点口粮

她宁愿全身浮肿,自己饿晕在

木板床上,但最后仍没熬过那年年关


一九九六年,我的老父亲熊家鼎

在他八十四岁那年的某个下午突发脑溢血

半小时后撒手人寰。当我匆匆

赶回村庄,亲朋好友们已在守灵哭丧


二00五年,我的亲大姐熊瑞莲

患骨癌到上海华山医院住院治疗。第二天

我赶去看望,她已躺入太平间

我一直怀疑,她的死是一个医疗事件


二0一六年,高中好老师陈长祥

因病逝世。听闻噩耗我匆匆奔赴江西上饶

简朴的葬礼如期举行,悼词中

没有光辉事迹,只有西乡灵山在垂首


同为二0一六年,远居在重庆的

高中同学徐新跃暴卒。年仅五十二岁的他

身为大学教授和名律师,手机

微信上最后一行文字是:本人已辞世!


2018.12.17

熊国太:摩崖十二贴_第13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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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品位•浙江诗人》摩崖诗歌公众号

主持人:天界        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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