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尘埃落定》里的那些罂粟

“活佛说他看见火焰一样的花,至于这花预示着什么样的代价,就不得而知了。”

——《尘埃落定》

火焰一样的花,正是罂粟。

罂粟在《尘埃落定》中那个傻子的讲述里,热烈地盛开过,也静默地萎谢,就像麦其土司家族,有鲜花着锦般的繁荣时日,也必走向消亡。只不过花有重开日,“土司”却快沦为一个湮没在历史深处的陌生名词。

一把灰色细小的种子,从黄特派员的指缝落下。之后在麦其土司辖地中心,围绕着官寨的土地上,全播下了这些鸦片种子。

黄特派员留下的罂粟种,在两三个月后开花了。

像礼花像火焰,妖娆而迷幻。罂粟扎根于土,细长光滑的花茎却将花与土地隔开一段距离,如在云中。人们大都会感叹自己从没见过如此张扬夺目的瑰丽花朵:

“罂粟开花了。硕大的红色花朵令麦其土司的领地灿烂而壮观。我们都让这种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土地上的植物迷住了。罂粟花是那么美丽!”

野火一样的罂粟花燃起了人们心中的热望。

罂粟第一次在土地上生根开花的夏天,傻子惊讶地看到身边人都如痴如狂,在浓艳的花影里疯狂追逐自己所要的一切:情爱,权力……尽管这些东西带给他们的喜悦感是如此短暂。这些人,包括麦其土司,央宗,土司太太以及“我”美丽而忠心的侍女和那似乎总被聪明误的兄长……最后,他们都不免可悲地从幻想的云端跌落。

“火红的罂粟花,在一场场此第而至的雨水中凋败了。当秋天的太阳重新照耀时,原先的花朵已经变成了一枚枚青色的浆果。”

“浓稠的白色,一点一滴,从一枚枚罂粟果子中渗出,汇聚,震颤,坠落。罂粟挤出它白色的乳浆,就像大地在哭泣。”

“宽广的大地上,人们继续收割罂粟。白色的浆汁被炼制成了黑色的药膏。”

……

济嘎活佛叹道,这是一种乱人心性的东西;

翁波意西说,要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上就没有土司了,无论东边还是西边,到了那一天,就不会再容忍这些土王存在……何况你们还往干柴上投了一把火,那把火就是罂粟……所有东西都是命定的,种了罂粟,也不过是使要来的东西来得快一点罢了。

罂粟醉人的香气能将无数老鼠吸引过来;能在麦其土司太太吸鸦片时,给她无上的满足。甚至能掀起一场战争,带来厄运。为了这些灰色的罂粟种子,麦其土司成了别的土司仇恨的对象;到后来,大多数土司的土地上,没有庄稼可收获,却有无边的罂粟。

麦子、白银和鸦片混合的味道,成了傻子至死不忘的味道。

结果,土司大地上的罂粟就像火一样,将人们的种种追求统统烧毁。直到最后一刻,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切旧事如同废墟倒下时飞散的尘土,纷扬了一阵子,最后也必将委地。

在《尘埃落定》的各种英文译本里,葛浩文版的译名恰是《Red  poppy(红罂粟)》。罂粟并不是书中主角,然而我始终认为这是最为贴切的一个翻译。

我从未亲眼见过罂粟花开的样子。只是很久以前,在一本记载了无数草木的图册上看过关于它的介绍。

在那本书里还有几张近距离拍摄的罂粟的照片。那时不认为它有多动人,只觉得它极美又极丑,糅合进太多复杂特质。深埋在罂粟花田下,还有一个民族不愿回望的屈辱历史。

然而,在罪恶的果实未结出之前,罂粟还是一类美丽的植物。当一大片如火如荼的罂粟花映入眼帘,铺天盖地殷红的花卉,足以和最艳丽的芍药海棠相比,会让人体会到一种惊心的美感。除了标志性的红色,罂粟还有白,紫,蓝等色彩。即使不乏素净的颜色,却总感觉每种花色,几乎是调色盘上难以调出的,最明亮光鲜又最黯淡深沉的色彩。

一朵罂粟花,由几瓣硕大花瓣构成,造型简洁而别致。众多罂粟花随风摇曳,便如一整套雅致的编钟,又像散落四处的摇铃,合奏出充满蛊惑意味的乐声,让人躁动不安。

读完《尘埃落定》,眼前似乎也出现了罂粟花,血一样地蔓延开,从一朵渐至一片。

感觉罂粟在书里被赋予了些许魔幻色彩,人的喜乐哀怒,家族的兴盛衰败,与它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人原本可以操纵花的生死,但越往后却似乎渐渐被花左右。其实不管是花还是人,都有早就定下的生命轨迹吧,无法抵抗的,是时间的浪潮。

无尽蔓延的罂粟,有时候会让我开始看到无尽蔓延的悲伤。

初读这本书,对这种带来不幸的花感到悲痛也感到憎恶。重新阅读,却看到花影下人们的挣扎和无力。这时回想起书里的种种情节,又慢慢变得平静——很多世事仿佛也是这样,像鲜艳一时的罂粟花或是夜空中的礼花,都是光艳过一阵又将长久无声无息的花火。然因终有不可复制的辉煌时刻,也就无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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