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巷子

                                一

   出租车开过人民公园后在金河宾馆门囗他叫司机停了车。付了车费后他站在路边停了一会儿便沿着金河宾馆的西边往前走,现在是刚刚吃过午饭的时间,街上的行人不多,虽然今天也是艳阳高照但五月的C城还不是很热。他准备步行去走一走这片他即将要改变的旧城。

    从刚刚经过的人民公园附近的将军衙门一直向西到十二桥附近,是C城自清末以来叫“少城”的地方,这里是清末旗人的聚居地,而他马上要去探访的井巷子、窄巷子、宽巷子更是“少城”的中心,这三条巷子汇聚了清末最多的深宅大院,曾经每一座大院里都居住着一家家曾经显赫的清朝官员或富贾巨商或旗人中的遗老遗少,这三条巷子是他童年足迹遍布的地方,他怀念这里的每一个院子,每一条巷子,这些年他虽身在异地,甚至到了遥远的大洋彼岸,他也常常回到这里,在梦里……

    就是昨天,他与C城的市政府谈妥的对于C城“少城”的旧城改造协议。他以一个美籍华人的身份回国经商,这几年非常顺利,几个大项目在几年内都获得成功,功成名就之后他最希望实现的就是少年时就有的梦想,他要把井,窄,宽三条巷子,巷子里的深宅大院恢复成清末或民国的样子,他要让这三条巷子重返青春,恢复它从前的贵族气质。虽然他也不知道它最初的样子,但从他十岁来到这里,每天从家里经过井巷子的一宅一院,看到和听说这些宅院过去主人的样子和故事,他都能够想象出这些宅院内曾经的风光和清雅。

    从金河宾馆西行不过百米的距离,他已经走到长顺上街的路口,右拐,左侧灰色的铁门就是他曾经的母校锦城小学,这所学校主要是为C城军区后勤部的子弟而建。十岁那年父亲从济南军区调入C城军区任职,他便随军安置到这里读书,这里留下了挥也挥不去的少年的记忆,欢笑,惆怅,爱恋,和一天一天长大的理想。

    站在校门口,他看见了那棵熟悉的皂角树,五月午后骄艳的阳光照在这棵巨大的皂角树新长出的嫩嫩的浅黄的叶子上,微风中摇曳的树叶像一片片闪光的金子,他记得每年他看到这些新发的嫩叶时他都会有莫名的亢奋,他体会到树在生长,他自己也在成长,他会感觉到他的理想也在成长。他向这棵树走近走近,然后走到了已阔别二十年的井巷子的巷子口!

    锦城小学座落在长顺街上,从锦城小学左拐第一条巷子叫井巷子,因巷子中有一水井得名,巷子深不足一公里,巷子坐南是一溜的气势恢宏的深宅大院,真正的雕梁玉砌,每一个大院都是厚重的或黑漆或朱漆的木门,木门厚重得能听到开门时“吱呀”的历史的声音,高而宽的木门坎,小孩子怕是要爬才能过去,大门是时常关闭着的,斑驳的油漆已经脱落了很多,要敲才会有人敞着嗓子问你找谁或是根本没人理会你,你若蹑脚推开厚重的大门,“吱呀”声后才看见还有一道门,大门和二门之间有瓦有梁,二门像一道屏风,两侧开着小门,透过这道屏风门你向内看去有偌大的天井,天井的中央大多有囗水缸,水缺外面长满了青苔,水缸里养着些莲和锦里。水缸在露天,有阳光和雨水,而莲和锦里已少有人打理。天井的两侧大多种些牵牛花,或是漏芦花一样的藤蔓甚或还有些丝瓜花南瓜花模样的蔬菜。这样的院子在井巷子有二十九院,虽风格迥异,但也基本上保留着清末民初官宦之家的气派和风韵。

    他慢步走过一号院,二号院,他能清晰地回忆起他儿时经过这里的种种趣事和场景,他记得二号院子里住着一对在那个年代很不合适宜的穿旗袍的女子,听说是俩姐妹,这院子里的小姐,只是在印象中这家院子已被各类人等占领,俩姐妹被挤到西厢房的小角落里,她们很少出门,偶尔的会相互搀扶着穿着她们优雅的旗袍上街办事。

    二号院走完,微微地一个小弯,就能看到井巷子的全貌,坐南是清一色的青砖大院,坐西原本是一遍菜地,二十年代建成协和中学,整整占了井巷子的半壁江山,东巷口至十号院是学校的大操场,十号院至井巷子西囗是学校教室和礼堂。井巷子与学校是一面泥墙相隔,泥墙上长满杂草,沿着泥墙是一排整齐的桉树,中间会间着些槡树和柳树。夏天的时候,蝉鸣是少不了的。这是他更喜欢井巷子的地方,相比之下,井巷子因有了这所中学更显宁静,一条巷子只有半面有院子,而另一面是学校的操场礼堂,不像窄巷子宽巷子,文革时期已被社会各阶层满满地占领,每个院子已是拥挤不堪的大杂院!

    慢慢地走在巷子里,享受着井巷子午后的宁静,在这条巷子里的十多年他都是匆匆忙忙的背着书包上学,和放学后与同学打打闹闹的回家,他的家在井巷子西囗的军区后勤部内,每天他都是从西囗到东囗来来回回在这条巷子里走四趟,却从来不曾象今天这般悠闲,右边3到8号的院子里,大门几乎都是半掩着的,而左边的协和中学的操场也因为中午这段时分没有人上体育课,静,安静呵,井巷子静谧的外表掩藏了这几十年历史的风云变迁,多少人命运的沉浮,几十年了这条巷子一点没变,变化的是这些院子里的主人以及这些主人们的命运,包括他这样一个在这条巷子头来来往往的过客。

    左边协和中学操场走完的地方是七十年代该校为教师修的宿舍楼。教师宿舍的对面,井巷子右侧的10号院就是他今天此行的目的,是的,他想来见一位故人。他不知他要找的人还在不在,他也没有安排人去打听,他今天没有叫司机,没有叫随从,就是想自己一个人来找这段历史。他现在感觉到心里有些忐忑,他没有想象过结果。他要找的人还在吗?是什么样子?命运如何?这些他统统都不知道,他想即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他甚至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就是现在他问自己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重做选择,他会改变二十年前的决定吗,他觉得仍然不会。他相信命运,他觉得自己是个有抱负有理想的男人,他不会因为一些儿女情长的东西阻碍自己实现理想。所以他二十年前的不辞而别与今日的贸然造访一样,他希望天意是怎样现实就是怎样,他不希望人为地去改变什么,比如命运……

    他站在教师宿舍楼下端详这座井巷子十号,兰底白字的门牌已有些生锈,黑漆的门已经朽了,靠近门坎的部分都被白蚁蛀得在掉木屑了。灰色的砖墙已经凹凸不平,粉尘不断脱落,多少年前用白灰勾过的砖缝也不清晰了,墙体上半部分的梅花洞也有几处残缺,而由院内向梅花洞外伸展的树还没有变,这是十号在所有宅院中最特别的了,这梅花洞里有两棵树,一棵是紫玉兰,一棵是琵琶树,他来这里那年,对井巷子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棵从十号院伸出来的紫玉兰,那年他到学校报名是春天吧,开得好鲜艳的玉兰,还有院子里传出来的小提琴声,让他对井巷子有了一生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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