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7日星期二 21点04分
“生命就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从吴晓波的文章中看到台湾黑松汽水的这句广告词,我被吓了一跳,这简直就是荒唐而得体的人生箴言。
“王主任,你不会生活!改天我带着你出去打打麻将,玩玩扑克,喝喝小酒,不能老是待在家里,都成书呆子了!”大约十五年前,邻居看到我又坐到窗前的大木桌前,感慨万千地劝我告别宅男生活,走向广阔的天地,过一种热闹的日子。
我笑笑,谢绝了他的好意,继续埋头痴迷在文字的世界中。
居住在燕子窠的27年间,我几乎用笔记录了自己的,学校的,乡野的,千种变化。
2006年3月5日,当我的妻子离开家门前把冲好的蛋花汤端给我时,我的迷惘瞬间被冲走了,不能再碌碌地活,于是决意以倒计时的形式开始完整地写日记。此前,虽然也在写,但一直断断续续地。
我那时算了,到六十岁退休,还有8935天,如果身体允许,到六十岁再正计时写,写一天赚一天,直至不能舞弄为止。
写到今天,还有4386天,几乎过了一半的时光。搬家时,仅这十余年的日记就装了半箱子。
为了交流便捷,2015年3月12日,我开始写电子版随笔,每天1500字,几乎风雨无阻。与此有关,我几乎很少喝醉,即使略有些醉,也一定要冲了澡,让自己清醒起来,而后信马由缰,任文字飞翔。
确有喝得烂醉时,我也只好放下,待第二天找空闲再补上。
2016年5月,母亲在经久的折磨之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母亲病逝那三天,我以纸质日记倾诉了内心的伤痛,但电子版随笔我一直没动,我的心里流淌着一条深远的属于母亲的河。
平日里,于我而言,我不清楚除了完成基本职责,还有什么比读书和写作更重要的事情。
外出学习时,同伴们会趁着空闲,四处走走,可能受时间限制,我不愿意随着人流奔向景区,常常把自己撂进书店或房间。
2011年深秋,在杭州培训的半个月,白日里参观学习,忙得不亦乐乎,傍晚我也不甘心落后,马不停蹄地和参培的同事到西湖边转转,毕竟机会难得。
夜深人静之时,同事们鼾声如雷,我则泡了香茶,慢慢地走进文字中。
几番修改后,我会把写完的稿子传给学校和教育局的网站管理老师那儿,实现了及时交流。我在杭州,虽然不能和家乡的同事直面,但他们借助文字也看到了杭州的景致。
杭州培训回返时,在飞机上,我拿出电脑,安放在小桌上,将目光投向广漠的苍穹,宇宙的浩渺和人类的挑战,让我浮想联翩。
我时而观察,时而敲打,云端的风景,在我的笔下永久地保留下来。
2014年我们去北京培训,在长白山机场候机间,我看到某个画家的传记性文章,在她的妻子形影枯槁即将离开人世时,画家伤心欲绝,描画了妻子临终前的宁静。
画家的悲痛欲绝,他妻子的达观恬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发生在村落间的一起悲剧——一个孩子外出打工到我们老家的砖厂,结果因为不小心,被机器绞杀了。
想起那个孩子的不幸,看看画家的沉痛,我泪流满面,几欲哭出声来,但敲打键盘的手指却没有停下来。
旁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惊异地看着我,不知我究竟为何而伤心,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走到我的身后,完全被我的文字所吸引。
我一向不习惯别人在我写作时旁观的,但那天我没有制止,任她一起走进我的世界。
返回时,挤进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在北京火车站候车室布鲁斯便利店花钱买了一些吃的,争取了一张桌子,在喧嚣之中陶醉在走近北大校园的回忆里。
前不久,陪妻子到长春看病,吃罢午餐,我在中东大市场的长椅上休息了十余分钟,不觉神清气爽。
看看时间,我和妻子打车到了客运站附近的加州牛肉面连锁店。我花钱点了餐,跟服务生说明了我的需求,请她三点半时再给我们上,她欣然同意。
在客人不断更换的这家小店里,我再一次赢得了写纸质日记和电子随笔的权利(注:此前我曾于此处吃罢午餐获得过行文的待遇)。
“你这天天写来写去的,能当饭吃吗?”妻子也曾不满地询问我,我常常嬉笑一番,算是表达了歉意。
说句实话,如果打麻将(注:我至今还不知道打完骰子后,从何处抓牌),二十分钟我就会累得直不起腰,但如果读书或写作,几个小时我都不会得辛苦,反而乐不思蜀。
想一想,真要感谢这几个字块,它给了我母亲最后的温度。
2014年元旦,我参与了金华乡的乡村春晚表演,做了一回节目主持。节目播出后,母亲高兴地和我患病的父亲说:“看,儿子上电视了!”
2015年末,母亲感到身体不舒服,我陪她到长春检查,查出了是无法治愈的胰腺癌。那时,我写的6000字的《建一所乡村悦读校园》将发表在《当代教育家》上。编辑老师把电子文本发给我,我专程拿给母亲看,母亲不认识那些字,但图片中我陪着孩子一起读书的照片,她是看得清楚的。
2016年三月初,北京中小学管理者平台以访谈的形式发布了我的一篇专访:一个乡村校长的伟大梦想。其时,我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我拿着手机让母亲看了其中的照片,处于极度病痛中的母亲的笑容是轻柔的。
在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前,我用发布的文字回应了母亲曾经给我订阅过的《儿童文学》。
为了发布文章方便,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化符号,在同事和孩子的帮助下,我建了个人的微信公众号:悦者一首清扬的歌,我要以文字歌唱,记录行程,传递声音,鼓舞斗志,歌唱美好。
正月十五那天下午,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按照乡村的习俗,去给母亲送灯。
在凛冽的寒风中,我跪倒在母亲的坟前,泣不成声,母亲几乎辛劳了一辈子,临到她晚年时,小弟为了让父母生活得舒服些,特意给他们买了楼房,但母亲没等享福就离开了。
我知道,母亲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才刚刚开始,我默默地告诉母亲:“母亲,我一定会努力,不枉您的养育之恩,也不枉父老乡亲的期望。”
别离我居住了二十七年的金华,我们带走的,除了书,还是书。
“麻烦大家了,都是书。”看到同事一箱子一箱子地往楼上搬,我歉意地说。
同事戏谑道:搬家的日子不能说“书”的。
我笑笑,幸亏有书的。我不敢想象无书的日子会是什么色彩。每次出门的时候,即使没有时间去读,我也会背着一本,摸摸,心里就踏实了。
今日奔波了几乎一天,趁着休整,我和同事到了联合书城,我找了三本书:《未来简史》,《人类简史》,《伊顿公学校长谈教育》。
一路上捧着厚厚的三本书,我忘记了什么绅士风度,完全投入到有书的快乐之中。
这考察的间隙,河南西峡城区小学的幸福依依老师,吉林省实验中学的张凤龙老师,他们在读了我在公众号上发布的文章后添加了我的微信;不曾谋面,我们却以文字实现了跨时空的链接。
我曾经和妻子说过,我这一辈子可能是无用的,积攒的众多的书籍将来不知谁会接着看,写过的东西也会烟消云散,但我在这短暂的生命“浪费”中,享受了他人无法品酌的幸福,这岂不就是人生的大幸?
我一直喜欢杨绛翻译的兰德的诗,这既是她的心语,也是我的心语: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生命就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有生之年,我愿意,朋友,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