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梦

“球进了!中国队在最后时刻没有辜负广大球迷的热情与希望,主教练的战术在最后的十分钟发挥的淋漓尽致,我们太需要这样一场胜利了···”阿威长舒一口气,心理默默喊了声好,他同样急迫地需要这样一次胜利。

“阿威真是神了啊,简直是章鱼威啊!”

“威哥,以后我得跟着你买了,还真是有一套啊!这个冷门赔率都让你押中了!”

“都别废话,威哥人家是家里面传的技术,以后红包多送礼物多给,有你们好日子过。”

阿威一条条地翻着手机群里的留言,他靠着预测赌球结果成功的赚了一票。能预测赌球结果不是因为阿威熟悉足球、或者是听到了球员交易或者伤病甚至打假球的小道消息,只不过是他利用了他的超能力:从梦中看见到未来发生的事情。

刚开始是零星的碎片,比如来往的车辆、匆忙的行人、五颜六色的商店,慢慢就变成了一段段影像,比如几个人的对话、一条完整的新闻。阿威从不在意到惊讶于自身的这个能力,他发现自己说的一条爆炸性新闻朋友们都半信半疑,直到第二天才在网上铺天盖地;他跟朋友打招呼问某一条裤子真帅是哪里买的,朋友第二天才在商场里一眼相中同款裤型。驾驭巨大的能量需要强大的内心,阿威的内心显然还不够强大,梦的预知是没有先兆、不能选择的,阿威不能在梦中描绘出证交所里指数上下浮动的情景,也不能精确地在梦里走进那胡同里破败的彩票投注站,他只能被动地接受梦中出现的场景,并在早上努力回忆那些画面。

失败的人不会因为拥有超能力而强大,因为他的失败不仅仅因为他的弱小。为了发财致富,阿威晚上不停地强迫自己看彩票摇奖,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小球从透明机器里翻滚而出,公证员一次又一次宣读开奖有效,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奖池的钱在飘洒、翻滚,幸运的罗盘在不停转动。

阿威沉沉睡去,他在梦里并没有如期地看到机打彩票的影子,而是喧闹的人流和挥舞的彩旗,他被一双大手拉着,直往人群里走。阿威挣脱不开那双手,只得乖乖地跟着经过常常的走廊、高高低低的台阶,在和无数人碰撞之后豁然一下,阳光照进了眼眶。

阿威被大手托起,放在一个位置上坐好,那个位子就是在水泥台子上的一片蓝色的硬塑料,很是硌人。阿威抬头望去,大手的身后全是灼人的阳光,看不清脸。大手坐在了阿威的旁边,阿威只能看见大手的裤子,那是一条驼色的条绒裤子,看起来很柔软舒服,阿威摸了一下,的确很柔软。

声音太嘈杂了,锣鼓的吵闹声、喇叭的尖啸声、人群的叫喊声像电流刺激着阿威的神经,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人们是在观看一场表演,一场战争。偌大的场地里,白色和黑色的军队在互相攻防、你争我夺,白色的队伍灵巧而快速,像细密的针,游走飞跃;黑色的队伍稳健而缓慢,像柔韧的绸,包容万物。细针形成一股尖锐的力量突破而出,而绸缎步步后退却韧而不破,即使针尖再锐利,都会被绸子团团包住成为强弩之末。

阿威完全沉浸在了这场战争中,他和周围的人群一起呐喊和尖叫,完全没有察觉到旁边的位子已经空了。大手悄然离去,战争潮水涌上又褪去,只留下模糊的眼神和回忆。

睁开眼睛的阿威意识到这个梦应该和现实有点什么联系,他努力地回想着梦中的所有细节,包括白色和黑色的对攻,山呼海啸的人群,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场球赛,一场至关重要的国际赛事,而且是还没有进行的。阿威快速地翻看着手机,一场中外大战将要在明天举行,在媒体的炒作之下,新闻和预告早已经占据了各类门户网站的头版头条。阿威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终于来了,一个可以让他翻身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他大赚一把的机会。这个机会近在咫尺,却少了关键:最后的比分。

关于童年的记忆,阿威一直有点模糊不清。自己在城中村里长大,父母合力经营着一家小吃店,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常常有油烟的气息和叫卖的吆喝声。店面不大,所以他只能坐在收银台后面,靠着一箱箱汽水做作业,看漫画书。母亲总是走来走去,一会收钱算账、一会端出去一盘凉菜,让阿威不厌其烦,因为经过一次,阿威就要抬脚让路。而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准备食材,在后厨里一呆就是一天,阿威跟父亲的交流可能只是望着他忙碌的背影。阿威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自己的命运,讨厌没有一个独立的房间让他摆放自己的玩具和书籍,讨厌自己没有得到父母应有的宠爱,他讨厌这样局促不安和频繁抬脚的童年。

不过,他还是这么长大了,很不愉快地。

理所应当的,阿威的求学生活没有持续多久,能早早的挣钱是他改变这种生活的唯一手段。对于没有背景、知识和能力的年轻人,只能贡献自己的血汗换得温饱,当时代不断进步而自身的血汗日益廉价的时候,阿威会有一种被社会挤碎的窒息感,这种窒息感让他丧失了工作的斗志。他常常抱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没有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有一个好爸爸,能白白给他一个好工作和好媳妇。

所以,他必须要想起来这场比赛的结果,然后倾其所有去下注,去赚来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快到中午了,他还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想让自己回到梦时的场景:终场比赛哨声响起,人们都站了起来,山呼海啸,震天动地,阿威也站起来想看看情况,可是他太矮了,电子大屏被前面观众的彩旗挡的严严实实,广播里解说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可是奇怪的是他耳朵里充满了杂音,什么也听不见。

阿威笃定中国队肯定赢下了比赛,因为他在梦里感受到的是快乐和狂喜,而不是沮丧和谩骂。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只有押中净胜球才是赢钱的关键,才能把他那一点点积蓄又小变多。阿威的肚子咕咕直叫,他饿了,他真的想去店里吃一顿地道的涮锅,手切羊肉肉要厚;蘸料是麻将的,要稀一点,里头有一点韭菜花;肚仁儿要嫩,还千万不能煮老了。

比分,比分,阿威抵住腹中饥饿,想再次睡去。

人们欢呼着在大喇叭的呼喊声中有序立场,像海潮从岸边褪去,广阔的水泥台子上开始显露出一个个塑料座位,从近处的蓝色,到远处的红色,再到对面的黄色。阿威注意到牵着他的那只大手不见了,那温热的手感也不复存在,他旁边只有空荡荡的蓝色塑料座位,上面连一张小旗、一根塑料棒都没有。阿威没有太多惊慌的情绪,他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着那只手的再次出现。可是直到观众走尽,那手都没有出现过。空旷的看台上,垃圾和彩带相映成趣,绿油油的场地两侧清洁工缓慢地走了进来,开始狂欢之后的清理,太阳还是那么温暖,以至于抬起头来只有一片眩晕。

阿威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那是一只同样温暖的手,一只戴戒指的手。阿威终于看见了大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三比二,简单又果断。

阿威最终还是成功下注,赢得了筹码,三比二。

退出一片歌功颂德的赌球群,阿威想给远在别处的父母打个电话,问问那个小吃店是不是还开着,收银台扩大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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