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嫩柳才吐鹅黄,尚有残冬的清冷,我不过五六岁模样,还在村里念小学。
放学回来,还未到门口,我就听到母猪在窝里“哼哼唧唧”地不住叫唤,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直吓得“两股战战,几不能走”!
心想,那母猪可是我们姊妹学费的唯一着落啊,千万不能出任何乱子!
脚一跺,鼻涕一抹,自我打气地稳稳心神,我就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身后的花布书包随着屁股的摇摆起起落落,好似飞起了一般。
到猪圈的时候,自己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又无限深情地趴在围栏上关切地看着她,生怕她有任何一点的闪失。
可是母猪并不理会我,依旧“哼哼唧唧”,并且“卧”立不安。她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简直是没有一刻消停。
我立马感觉母猪应该是生病了,赶紧招呼我娘:“娘,娘……赶紧过来,看看母猪这是咋了?”
娘正在烧火做饭,听到我的叫喊,把柴火往灶膛里使劲一塞,拍打几下衣服,慌慌张张赶过来。我对娘讲:“娘,你看这猪怎么了啊?老是这么不安生!”
娘看了看,眉心一紧,大惑不解,说道:“今天早晨还好好的,吃食也多,现在怎么这个样子了?”
她一时没了主意,盯了那母猪好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对我说:“等你爹从地里回来再说吧!他懂。”说着,她就往灶房里走。
娘正用大铁锅蒸馒头,快熟了,大团大团的白雾从灶房的窗户里慢慢踱出来并向天空飘去。白雾带着沁人心脾的麦香充斥了整个院子,我忽然觉得肚饥,便不再理会母猪,找娘要馒头吃。
饭点的时候,爹从地里回来了,我赶紧跑过去对爹讲,“爹,窝里的母猪不老实,总是颠来颠去,你赶紧去看看吧!”
爹点点头,也不说话,径直往猪窝那边走去。我立在一旁,看着爹仔细地给母猪相面,没一会儿,只听爹缓缓道:“闹不好要起窝!”
我不解,问爹:“爹,啥叫起窝啊?”
“就是要找猪了!”爹淡淡地讲道。
“找猪?”我更不理解了,就问爹啥是找猪?
爹没理我,看爹脸色不太好,我也没敢细问。爹冲娘喊道:“娃他娘,去里屋墙上看看日子,是不是该给咱家母猪找猪了?”
娘正端饭进屋,赶紧应了。我连忙跑过去给娘开门。娘放下饭,走到堂屋南墙边上,细细地盯着墙上刻的上次找猪日期看,盘算一阵子,回来跟爹说了。
爹掐指一算,乐了!
我问爹为啥笑?
爹眉飞色舞地说:“咱家的母猪快要生崽子了!”
我的脸上乐开了花儿,雀跃道:“太好了,太好了!准能生一大窝猪崽子!”
2
第二天一大早,爹没有去地里干活。等着娘喂好猪以后,爹就把猪赶了出来。我好担心那母猪会跑掉,就提醒爹:“爹,你这是要干啥去,不怕猪跑了么?”
爹笑笑说:“没事,跑不了,我得撵着它到你老杨大爷那里去!”
“老杨大爷,你是说西高村村边的老杨大爷?”
“嗯!”爹应了一下,便没再理我,赶着母猪出门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老杨大爷,但对于他的威名却是早已如雷贯耳。
九十年代,老杨大爷可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啊!这人虽有钱,但怪得很,基本不和人来往,他那一排黑瓦青砖的起脊房,独门独院,孤零零地立在田野之中,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好几里地远。
老杨大爷发财就发在养猪上,别看老杨大爷住得远,但是找他的人多着哩!单是他的那头种猪,就比他还出名,因为周围几个村子的猪子猪孙都是那头种猪的后代。
那时我还很小,清纯得很,完全不谙男女之事,也就不会羡慕它,但总归觉得它非常了不起。
对于这头种猪,我也只是闻其名,而不见其真身。
这一点并不能怪我孤陋寡闻,而是村民们为了让小猪们一心长肉,而早早把它们都劁掉了。劁掉以后的公猪呈现出完美的雌性胴体,那浑圆肉感的翘臀,那花枝乱颤的粗腰,简直能够把人迷死。
所以,即便我土生土长在村里,但是也没有见过成年完好的公猪。
偶然的一次,我在别的户家见到过种猪,那种猪很是高大威猛,壮硕无朋,浑身猪毛如根根钢刺,直立而硬挺,也不过是这样。
可是直到它屁股对着我的时候,我才被彻底震撼到了,那对蛋子又红又圆,在太阳底下竟然闪着耀眼的光芒,简直像透明的一般,每个蛋子几乎都有喝茶的盖碗那样大,真让人望尘莫及,自愧弗如。
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世间上的猪除了被人养着宰杀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我觉得这就是自由,却是关在笼子里的,因为那头种猪最终会有下面软塌塌的那一天,而那一天的到来也就宣判了这头种猪的死刑。
在那之后,种猪就会变成卤猪头、大排骨、五花肉和大堆的下水……
3
爹拿着一根小树条,赶着猪妞行走在田间的阡陌小道上。
此时正是初春,地里是绿油油的麦子煞是好看,风吹过来,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路边那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旺,红的,白的,蓝的,紫的,就像孔雀羽织锦上镶嵌着无数耀眼的宝石。
猪妞一袭白衣,身段丰满,肤色红润,翘翘的美臀一扭一扭,忍不住让人想上去摸两把。
啊呀!她完全就像个美美的小娇娘。
赴约的路上,她好兴奋,一会闻闻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一会儿往前走走,一会儿往后倒倒。
它仿佛是个娇滴滴、肉颤颤的胖媳妇儿,在寻思着往头上插几只野花,好让自己漂漂亮亮地去会情人。
爹也不着急赶它,任凭它恣意游荡,唯有赖皮不走的时候,才用小树条轻轻地抽打几下。
那母猪灵得很,还没有等到小树条抡下来,便慌慌张张往前跑,肥硕的身子带着一堆赘肉晃得煞是好看!
就这样走走停停,过了好长时间才到了老杨大爷那里。
老杨大爷正忙着给其他猪喂料,看到我爹赶着母猪,嘿嘿笑了一下。
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他。
老杨大爷并不着急吸,把烟卷往耳朵根上一夹,招呼爹稍等片刻。
爹立在一旁,一直等到老杨大爷忙完。
老杨大爷空出手之后,就把母猪赶紧来温柔乡。那头公猪嘟嘟囔囔,那头母猪哼哼哧哧,一会儿好似掐架,一会儿好似追逐,最后变成了融为一体的六条腿的怪物。
十几分钟的蚀骨销魂之后,配种就算结束了,我仿佛能够看到一个个小猪在母猪那布袋一样的肚子里挨个排列。
爹这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些钱来给老杨大爷,两个人如拉大锯一般你来我往地推辞一番。最后,老杨大爷象征性地收点,这一场买卖也就结束了。
老杨大爷打开猪窝的门,放那头母猪出来,母猪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瞅着那公猪,眼里满是含情脉脉。
老杨大爷心狠,上去就是一棍子,母猪吃痛,“嗷”地一下就到了门口。
那母猪到过极乐世界之后,心情大好,所以爹赶着它回去的时候,速度要快了好多,还不到晌午,便一块到了家。
说来也是奇怪,那头母猪自此而后,变得安分起来,再也不“哼哼唧唧”地乱叫唤了,只是一味地胡吃海塞,拼命地将肚子吃得圆鼓鼓。
看到它这个样子,我放心起来,但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一切又恢复了静寂,仿佛这头母猪与我的生活毫无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