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光线昏暗,大音箱里放着节奏感极强的重金属音乐,台上的驻唱歌手梳着一头脏辫,摇头晃脑地唱着听不清歌词的调子。无数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穿一身露脐紧身衣,跳着激情四射的舞;无数喝得烂醉的年轻小伙一手夹着烟,一手拿起劣质的玻璃酒杯——“Cheers!”玻璃杯相撞,迸溅出几滴金黄色的液体,在彩色的灯光下折射出几丝鬼魅的光。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阿满瞅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当即挂了电话,再次投入到下一轮的觥筹交错中。

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阿满无可奈何地一把抄起手机,走到角落里接通了电话:

“跟你说了多少次,没什么事儿就别打电话骚扰我!”阿满一脸不耐烦。

电话那旁的女人沉默了半晌,用卑微的语调说:“你......今晚回不回家?”

“家?你和那个男人的家?”阿满眼里的一丝凄凉一闪而过,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笑。

“阿满,你在那儿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呀?!赶紧回来,咱们开下一局!”朋友们在不远处朝阿满嚷嚷。

被朋友催促,阿满也觉得下不来台:“好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语气生硬又疏离,还不等电话那头的女人回答,阿满就挂断了电话。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不知不觉已经挨到了后半夜,朋友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空荡荡的酒吧最后只剩下阿满一人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下酒的酱花生撒了满满一地。

一个保洁员不小心用扫把触到了阿满的脚,这才让她从半睡半醒中回过神来。阿满四下望了望,眼神茫然又无助。她脚步轻飘飘地朝门外走去,外面的冷风灌进她单薄的衣服里,让她打了个激灵,才算是从昨夜的梦里醒了过来。

正是清晨,这座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一条通向远方的笔直道路寂寥无人。阿满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归宿。她索性跳上了一条大巴车,任由它将自己带回那个还算熟悉的地方。

阿满在大巴车上睡得昏昏沉沉,直到售票员将她摇醒。她下了车,摇摇晃晃走进那个小小的村子。今天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框上都贴着簇红簇红的对联,土路上满是火红火红的鞭炮碎屑。不知是谁家的几个孩子在路旁玩耍,见阿满走了过来,一个个都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这个奇怪的姐姐。阿满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几个孩子立马吓得一哆嗦,别过了头。

阿满终于走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屋跟前,这个小屋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冷冷清清空空洞洞的,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息。外婆正持着竹制的扫帚扫地,年迈的步子有些颤颤巍巍,扫帚每一次扬起,都是一阵尘土飞扬,模糊了外婆沟壑纵横的脸。

“外婆......我回来了。”阿满朝外婆喊着。

外婆迟疑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阿满,眼里疑虑和惊喜交织。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时间也忘了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阿满,两手不由自主地搓着大褂,好像要尽力抹去上面的污秽,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哎呀,我的宝贝外孙女回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别在外面着了凉......你看看你,回来也不和外婆说一声,害得外婆什么也没准备,这年过得真不像样......”外婆絮絮叨叨地埋怨着阿满,脸上却抑制不住笑容,硬是把阿满扯进了屋里。

才刚把阿满安顿下来,外婆就又出了屋。阿满有些疑惑,便走到门口,吊儿郎当地倚着门看外婆。只见外婆径直走向了门口她最心爱的那一小片花生地,慢慢地蹲了下去。因为上了年纪腰背不好,外婆只能直接跪在土地上,将一整片地上的小花生苗都使劲拔了出来。外婆本就身材瘦小,周围的花草竟将她整个人淹没了,只看到她头顶的几丝银发在冷风中孤单地飘摇。

半晌,外婆双手捧着一大把花生朝阿满走过来,自豪地朝阿满说:“你一直在城里,肯定吃不到这么好的花生。”阿满勉强着笑了笑,不禁想起昨天晚上在酒吧撒了一地的酱花生,又看了看外婆裤子膝盖部位的泥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冬天的花生还没有长熟,一颗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很不好剥。外婆索性将所有未剥的花生都揽到了自己跟前,一颗一颗悉心剥开,生怕浪费。没过一会儿,阿满的面前已经堆出了一个小小的花生山,而外婆的手却渗出了血,有那么一两滴红色的血,顺着皱纹滑进了掌心。

毕竟是半生的花生,入口并不好吃,乃至于有些苦涩,但阿满还是将它们统统咽了下去——连带着酸楚的眼泪。

见阿满吃得开心,外婆也欣慰地笑了。干坐着似乎有些不得劲,便默默拿起扫帚扫起了脚下的花生壳。长久的沉默后,还是外婆先打开了话匣子:

“阿满啊,其实你妈,心里也是对不住你,不过我们都是一样地疼你......听外婆一句,以后别任性了,回去好好过个年......”

外婆的声音飘飘渺渺,穿过冰冷的空气,透着岁月的沧桑。室内昏暗,谁也看不到,一颗晶莹的泪珠自阿满脸颊滑下,滴在手上的下一颗花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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