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件

42-Coldplay

他站在地铁的终点站,等待末班车驶来。

这是他的工作,昼伏夜出,像极了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看着白天发生的一切,然后起飞。

远处,地铁从幽深的隧道中开来。他等车上的人走尽后,提起早就准备好的工具箱,开始检查这个庞大的交通系统的每一个角落。

在他看来,这个城市就像一只巨兽,他所在的轨道交通系统就是它的动脉,每天将千万的人流运送到巨兽身体的不同地方,以维持城市的运转,延续巨兽的生命。

他每晚都是这样,保证着第二天动脉的安全流通,稍有差池,对这个系统的打击都是巨大的。可这并非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按照流程,对着手册,即使是新手也能胜任。对于他这样的老人,只消看几眼,敲打几下,就能判断出有什么毛病,再根据相关处理办法,治疗巨兽的伤病。

对这样的工作,他毫无感觉,既没有对这样看似机械的重复劳动感到厌烦,也没有背负这座城市万千人身家性命的使命感。他只是遵循规则,使每个零件都处于一个“正常”的状态,这样的状态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却是最符合设计要求的。因此,才会有所谓的“关键部位”——它们磨损最多,老化最快,尽管它们它们比别的零件有更好的材料、更高的强度……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关键部位,他想着,每个零件都是不可或缺的,之所以会有不同程度的损耗,那都是设计的失误——没有什么人工的物件是完美的,唯有自然。这样,不完美的设计就白白地浪费了那些材料。

闲暇时间,他也不爱与人交流。职业使然,他养成了猫头鹰一般的生活习惯。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白天的阳光太刺眼、人声太嘈杂,他喜欢的是地铁列车前的那一点灯光,是空荡荡的车厢,是深不见底的隧洞……这种空旷与寂寥让他着迷,仿佛置身于广阔无垠的宇宙空间,心中只剩下对浩瀚的感慨。

当然,他也有爱好,画塔罗牌。一副好的塔罗牌可遇不可求,于是他就自己画。用裁纸刀,裁下一张纸,再画上图画。隐士、倒吊者、死神……他画得很慢,因为他追求完美,想要表现图中的每一个细节,像二维空间那样能够无限放大……

每完成一张牌,他就把它放在桌上,根据卡尔维诺所写的,用塔罗牌串联起一个个故事。很快,随着牌的增多,故事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似乎有无数种摆法,这意味着有无数种可能……对未知的好奇激励他继续下去,令他沉迷。

在太阳没落山的时候,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又很绝望:从数学的角度上讲,塔罗牌的数量有限,那么排列的方式也就有限,不过是数字巨大,也许穷尽一生,他也无法写完。但这终究指向了一个结局,这让他陡然生出一丝恐惧,对已经明朗的结局的恐惧。

他就这样活在两种情绪的交替轮换中,就像巨兽肚中的人们过着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

一天傍晚,他从睡梦中醒来,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他决定开始新的卡牌的工作。他拿出裁纸刀,沿着画好的直线裁剪。

塔罗牌一天天增多,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流逝。对此,他不想发表任何见解。可今天有点不一样。他突然想到,尽管一副塔罗牌是有限的,但若有人一直不停地画下去,这故事就不会结束。而代价就是它的排布越来越混乱无序,到那时,一阵风轻微的扰动,都会使所有的牌随风逝去,一切都化作虚无……

他猛地感到一阵凉意——来自他的手,刚才出神的一瞬间,锋利的裁纸刀割破了他的手。他明显受到了惊吓,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这时,血已经流到了纸上,他想拿开,却不想擦处了一条血迹。

处理好了伤口,他本想扔掉这张纸,却发现纸上那条淡淡的血迹很完美,像他要画的骑士的红缨。他拿出笔,细细地勾勒出轮廓。

他走出门。此时夜已深,在这样的大城市的郊区,在这样寒冷的晚上,街道很凄清。

地铁犹如巨兽伸出的触角,达到了城市的边际。

而他,像往常一样,要为触角做个全身检查,每个零件,都要确保它处在一个“正常”的状态。

宸琰

2017.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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