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关于多重人格,孤独以及生存)
你的身体里住了几个人呢?
一个?两个?三个?还是,你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个?
一
安可有一个哥哥,但她的家人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安可,今天一个人在家里要乖乖的噢!”大门“哐”地一声被关上,爸爸妈妈又像往常一样地离开了家,小小的安可坐在玩具堆前,举起手中的玩具车,傻傻地对着空气笑:“哥哥,今天也陪安可一起玩吧。”
她趴在地上,右手抓住车身,车轮一前一后地摩擦着地板,松手,车子笔直地冲了出去。她爬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玩具车的轨迹,小小的步子追赶着玩具车,走出卧室,追到客厅,才终于蹲下身捉到了它。她欣喜地跳起来扬着手中的玩具车,大声炫耀:“哥哥!你看!安可抓到它啦!”
无人应答,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
安可失望地垂下手臂,低下了头,忍住了眼眶的眼泪。
“哥哥……”
二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安可也一天一天长大了,都已经过了18岁成年的坎。父母还是没有发现安可有一个哥哥,也没发现安可有任何的异常。
她活泼,热情,对谁都笑,也从没对谁讲过自己有一个哥哥,可安可自己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只不过平常见不到他,只有夜晚那个奇幻的梦境才是他的家。
夜深,另一间卧室的父母早早地就睡下了,而安可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双臂紧紧怀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兔子毛绒玩具,带着笑闭上了眼睛。
黑暗袭来,困顿感越来越重,直到眼前沉入无意识的深渊。
梦,即将显现。
“安可,好久不见。”他的笑容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女孩缩在他的怀里,看不清面容,“最近过得好吗?”
女孩没有答话,低垂着头,也丝毫没有想要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的打算。他心里觉得奇怪,还没多想,只感觉腹部被什么东西给抵住了。他余光向下看去,一把手枪赫然在目,心里一惊,他只看到女孩抬起头和他对视,那是一张和安可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双眼睛冷静地出奇,掺杂不了任何情绪,而她一定不是安可,因为安可的眼睛总是流露出不同的感情。
“你,是想和我比一比,手枪和小刀哪个更快吗?”女孩冷着脸,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扳机还没扣响,而她的后背,在被他拥住的时候,就已经被小刀划开了衣服,刺破了皮肤,渗出了血珠。
“你是谁?”他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丝毫没有了平日的温柔。他握着小刀,稍微退后了几步,盯着她的目光还透露着警惕。
女孩也没放下手中的手枪,冷冷地盯着他:“警告你,别搞什么幺蛾子,安靖。”他诧异于她竟然如此清楚他的名字,就连安可都从未记住过他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
“嘘!”女孩示意他安静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又冲过来夺下他手中的小刀,一个转身,躲在了他的身后,手枪死死地抵住他的后背,“安可要来了,你给我安分点。”
“她不会看到你吗?”安靖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望着远处天真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向他奔来,嘴角带着笑意,可轻声说出口的话没有丝毫温度,冷冰冰地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不会。她不知道我的存在。”女孩的手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语气有些奇怪,但安靖还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她的异常。
“哥哥!”安可雀跃地扎进他的怀里,双手环抱住安靖的腰间时,女孩本想把手枪上移,可安可的右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手枪的枪管,死死地紧握着不肯松手。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本不该发生的一幕,抬起头却又发现安可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安靖。
“哥哥,今天你会陪陪我吗?”安可笑着,松手,硬生生地扯着安靖和她自己换了个方向。女孩完全地被暴露在光亮中,她和安靖相对而立,彼此都深感诧异。女孩思索了片刻,终究放下了手中的手枪。
“哥哥,你听安可说哦。安可会好好活下去的,也希望哥哥能好好活下去。因为安可,除了哥哥,就什么都没有了……”安可的脸色变了,悲伤,痛苦一下子全涌上了那张本该笑得灿烂的脸上,但她看向安靖时,还是扯出了一个自以为好看的笑容。
“别说了,安可。”他揽过安可的肩,声音低沉温柔,“哥哥会一直陪你的。”
“是吗……”说不清为什么,安可的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谁也不知道她的眼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
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安可趴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四周的光随着她的消失突然也暗淡下来,草木花朵极速枯萎,安靖和女孩的四周逐渐将被黑暗吞噬。
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该被带走了……
“去我家坐坐?”安靖看着女孩,也不等她答复,就已经淡定地向前走去。
而女孩也没有过多思考,跟上了他的脚步。
三
那其实也算不上一座真正的房子,仅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而走廊一侧有许多被隔绝的小房间,但大多数房间都被粗重的铁链子死死地锁住了门栓,仅有两三间没有被上锁。
“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吧?”等到他们一起进了同一间房间后,安靖开了灯,温柔的灯光照亮了整件房间,但也照不亮窗外那个已经变成混沌的黑暗。
女孩打量着他的房间,干净整洁,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除了床,也只有一把靠椅能让她坐下。
“还给你。”女孩把手中的小刀率先丢给了安靖,安靖接过,坐在床沿上,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直到那把小刀的刀面重新程亮,他才细心地将它插进刀套,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等到他再次抬头时,女孩已经坐在了那把靠椅上,注视着他。
“我没想杀你,你的伤口怎么样?”安靖同样注视着她,在短暂的相视无言中,两个人都在揣测着对方的意图,思忖了片刻,安靖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还行,你也没多用力。”女孩动也不动,还是盯着他,“多亏你没下狠手。”
安靖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话题,只好沉默,而女孩显然也没想继续这个话题,气氛又一次变得十分尴尬。
“安素,我的名字。”也不知道两个人究竟这样坐了多久,女孩突然开始起自我介绍。或许是时机刚好?安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和安可的性子太不一样,让人猜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安靖喃喃道,脸上满是困惑的神色,“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因为你想杀了安可。”安素的目光变得冰冷,“她不能死。”
“咔!”
导演笑着打断了这一幕,台上的演员顿时松懈了不少。那个演安靖的年轻演员凑过去问她:“安可,你的背真不要紧?”他其实也是不安的,一开始说好的道具,可安可偏在开拍前硬是要求换成了真正锋利的小刀,还让他不要手软,必须真划,最好见血。天知道他当时有多紧张,这感觉真正像极了蓄意伤人。
“没事,小林,你也别太在意,我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了。”安可笑着安抚道,还没走几步,导演又迎了上来。
“安可,这个剧本很棒,多重人格也有卖点。你第一次演戏也能get到点。就是不懂你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名字当女主角啊?”
因为她就是我啊。心底奇怪的想法一闪而过,安可张张嘴,几乎要把这句话脱口而出,可最后还是微微一笑,转了话头,“不过是懒得想名字罢了,见笑了。”
导演也没再追究下去,了然地笑了笑,接着指了指靠门的方向:“听说你今天开拍,他特意过来看看。”
安可顺着望去,看见熟悉的人对着她浅浅地笑。呼吸一瞬间停滞,耳旁连轻微的风声都似乎被她自动屏蔽,泪水早已开始在眼眶打转,可更多的明明就是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安可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于哪里,好像自己每次都在期待着他的出现,也期待着他的一切。
“你来了。”没有寒暄的开场白,安可走到他面前,强装镇定地打了声招呼,嘴角还若有若无地带上了一贯的微笑。
“来看看你……”他站在那里,浅笑着望着她,宛若以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远离都从未发生过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可听到这一句话后,眼泪忍也忍不住地就往下掉。
他还是笑着,温柔地擦走她的泪水,作势又将她圈在了怀里,“安可,别哭,笑一笑多好看啊。”
安可稳了稳情绪,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与他拉开了点距离,稍微抬头又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得不见底,就像是一片深渊,看不见尽头,这样的人,哪怕笑着,都从未到达过心底。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但有时候,她又是如此渴望知晓这一切。
“你能告诉我,你到底……”
四
“你到底……”话还没真正问出口,安可从梦里惊醒。
“我刚刚想问他什么来着?”还是深夜,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只有马路旁的路灯还亮着。安可爬起来目光有些呆滞,眉头紧锁,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刚刚的梦中究竟想对他问些什么,甚至最后连那个梦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
想到最后,越想越想不出什么。停下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回忆,安可却觉得心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似乎不见了,她急着到处摸索,手指,床单,身上所有的口袋,直到偏头才瞥见一闪而过的白色光亮--那是一枚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的朴素银戒指,她才蓦地安静了下来。
呼,幸好。安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松了口气,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拿起戒指,下意识地戴在了自己的右手小指上,又攥紧了拳头,捂紧了心口。她感受到心脏在激烈地跳动,感受到戒指的冰凉正在逐渐被温度包围升温,也感受到的难以排解的复杂情绪堵在心口令人心情不知如何言说,是喜悦,慌张,甜蜜与失望掺杂在一起?
“我……爱……”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喉咙哽咽到无法完整地说出简单的字句,模糊地只发出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下个字。
“傻孩子。”突然出现的女人站在床边叹息。黑暗中,安可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很奇怪,她也并没有因此觉得害怕。
女人坐下,捧起安可的脸,强迫着让她看向正对着的电脑桌,安可依旧没看到女人的面容,但看清了电脑屏幕上正播着的动漫,凳子上逐渐清晰的人影,是个女孩,她坐在电脑桌前被逗得哈哈大笑;偶尔她还打开聊天软件和朋友发几条信息聊着天,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幽默诙谐,惹得她捂嘴偷笑;实在无事可干时,她又打开游戏,东玩玩西玩玩,或许是射击一类游戏,胜利之后她脸上的笑就没减退过……
“你看看,她的心是不是空的?”女人附在她耳边,轻柔的声音像极了施展魔法的魔女,可到底是善良的仙女还是邪恶的巫女,安可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女孩的心脏,那个女人说错了,不是空的,那个女孩的心脏正在很平静地跳动,用着最平常的速度,一张一缩。只不过,这平静的心跳加上女孩面部的笑容,实在是很难想到这是同一个人。这已经让安可觉得她的不一致,身体与情绪的完全分离,就宛若有两个人同时控制了她的身体。
“你知道她是谁吗?”女人继续问着,安可没搭话,突然尖叫着胡乱去捂自己的脸。她隐隐地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不愿意去用自己的眼睛去正视那个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安可!”女人加重了语气,死死地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胡乱地瞎动,“你好好看看!她到底是谁!”
女孩缓缓地转过身,每一分每一秒对安可来说都如此煎熬,她紧张到浑身颤抖,喉咙加重了吞咽感,直到她与她,终于隔着床与电脑桌的距离打了照面。安可的呼吸开始紊乱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安可早就认出来了,那个奇怪的女孩就是她!就是十年前的安可自己!
“我好孤独啊。”女孩的神情呆滞又悲伤,嘴巴动也没动,但那属于女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安可袭来,那是十年前她自己的心声。安可动了动唇,却什么都说不出,蜷缩在女人的怀中,害怕地颤抖,甚至有不少泪水开始从眼眶涌出。
“安可,不要逃避!”女人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语气又轻柔了许多,“傻孩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我们都是不被你相信的存在。不要依赖他,也不要记得我。”
安可安静了下来,却还是没动,她躲在女人的怀中,抽手,盯着自己的右手小指上的银戒指出神。那枚戒指还是普普通通地安静待着她的手指上,没有传说中的突然大放异彩,也没有故事中的奇异功能。
“安可,睡吧。”女人吻了吻安可的额头,安可只觉得意识正在慢慢地被抽离,整个天地都在旋转,直到最后抵不过困顿的眼皮,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窝在女人的怀中沉沉睡去。
四周不知安静了多久,直到那个坐在电脑桌前的女孩被火焰吞噬燃烧殆尽。
“来了多久了?”女人清冷的声音划破这寂静的领域。
“没你久。”门口人影一闪,男人靠着墙,低眉扫过她们,勾了勾唇角,“你真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女人沉默了,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写出那样的情节完整地演绎,也的确令人生疑。
“但你也悠着点,我是不允许你出去的!”女人开了口,满是警告的意味。
“无所谓。”男人耸耸肩,“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陪她一直演戏我也够累的。”
女人不置可否,视线却被他挂着的配饰所吸引。那是一枚银戒指被黑绳圈住挂在了他的脖颈处,女人再仔细地瞧了瞧,越发觉得款式有点眼熟,低头又看了看安可右手的戒指,顿时心下了然。
男人发觉了她的目光,低头看到那枚戒指,轻轻地笑了:“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你还挺感兴趣?”
“对戒,是吧?”女人没理会他的话,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是奇怪的人啊,一边爱着她,一边恨不得要杀死她。”
“谁都想活下去,不只是她,我也是……”男人头一次认真起来,视线定格在熟睡的安可身上,神色变得也些奇怪,掺杂着温柔与狠戾,令人琢磨不透。
女人却不同,带着柔和的笑意,手指轻轻地抚开安可散落的发丝。
“她活着,我就活着……”
五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梦,为什么我的感受如此强烈和真实?
一觉醒来,我只发觉自己的泪水浸湿了枕巾,干涸的泪渍攀在脸上十分不舒服,而眼睛又红又肿又痛。我从床上坐起,抬起右手,小指上没有了银戒指,可为什么那冰凉的触觉还似乎停留在我小指的根部,又像是冰块,冷地发寒堵在心口,让人难以呼吸。
窗外天色微亮,时而有汽车的呼啸声传入我的耳朵,我穿上拖鞋,走到窗前,早晨的凉风让人生寒意,就算如此,也抵不过我心中的冷意,我的脸贴着纱窗,灰尘的味道直呛入鼻腔,我也毫不在乎,只是怔怔地望着马路发呆。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现实的一切都变得陌生的呢?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孤寂?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合群?还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发觉自己从来不被人需要,于是自己被人抛弃,像个孤儿一样?
“我的名字是安可。”我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又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忍不住轻笑起来。
“安可到底是谁呢?”我继续轻声问自己,却迟迟也想不到答案。我从来都觉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在名字以下的灵魂是多个且不同的,就像我也从来不敢肯定安可这个名字到底属于哪个灵魂。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听着别人叫我安可,就像是透过这个皮囊喊着另外一个人。
可这些,难道就能阻止我活下去吗?那个奇幻又漫长的梦,我其实也仅仅只记得一些碎片,可那些碎片,对我而言其实已经足够了。
“哥哥,不会让你跑出来的噢!”我笑着勾起了唇角,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转身坐在了电脑前,打开文档开始记录。
我写道:
“如果说‘我爱你’会让我失去理智,那我不介意在现实中只把你当成我虚幻中的哥哥。
谁都想活下去啊,就算我即使深感孤寂,就算我即使被苦难折磨,但我也从来不曾会想着放弃自己的生命。
哥哥,我比你更想活下去啊。”
……
记录完整篇,我保存了文档,关闭了电脑,笑了。
没关系,我们谁都不会消失。
没关系,我也会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