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了

  寻常百姓寻常事。寻常百姓家里也有不寻常。一些不寻常的事，也就成了码字人的笔下事。

    一大早，就听得店门外有声音，是咳嗽声。我和我老公还没起床，我们都听出来了，潮州佬来了。他又来了，今年是第三次了。

    他就是我今天要写的那个人。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孤孤单单一个人，住在潮州庵埠。常年在汕头收废品，白天一大早从庵埠骑个自行车出来，晚上八九点才回去。我在汕头这六年多来，所看见他的就是这样一个状况。而这近三年多来，他几乎就是在帮我店里收货，整理货，骑着我家的三轮车出去，晚上回店，然后骑自己的自行车回庵埠的家。他，帮我们店出去叫货，有时帮忙上一车货，从不收取报酬，也不吃我们家一顿饭，顶多，一起喝杯功夫茶，就是这种的情形，三年多了。我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曾多次提到他，我们周边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有这么件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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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想破了脑袋也都想不明白。有些调侃的朋友会忍不住问我他是不是喜欢老板娘啊  ？是不是暗恋你天天来帮你啊？三年了，我这个心比头发丝还细的老板娘，怎么会不知道呢！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他为什么要帮，这个问题是我们就近的几个好友一坐下来喝茶就谈论的问题，至今，还没有答案。我家里人说，这个人是上辈子欠你的吧？赶都赶不走他！非得来帮忙，收一百块钱的货回来，只要一百块钱，不管我能赚多少，他都不多要一分！我教会圈里的朋友说，这个人是上帝派来给你帮忙的，你这么忙，上帝顾念你这些年的苦情，叫你家里无缘无故有个忠心的义工！你感谢神吧！是的，我和我老公都想不明白，我们也没做过什么大好事，也不是有什么吸引力的大人物，为什么就会遭遇这样一件事，碰到这样一个人！只能感谢上帝了。

  去年夏天天气很热的时候，他帮我们叫一整三轮车货回来，告诉我们中途因为货太多，废纸先卖给了我们同做废品的同行，但是，那同行少了他的称，少了八十斤！纸很好卖的那会儿，八十斤就是八十块钱啊！我老公不相信同行会少他称，就说是不是你自己记错了？他很激动很生气！说是帮了我们还要不相信他宁愿相信同行，像要吵架似的，跟我们赌了一周的气！天天来理论，天天质问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天天说自己被冤枉了。搞到我们都烦了，我老公说，求你，你别来了！你让我们太头痛了！他见我们真的生气了，最后不敢再多说什么，还是可怜巴巴地又推着三轮车，操一口我们听不懂的潮汕话，大街小巷地又去叫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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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奇怪的人，有时候会让我们和我们身边的家人好友隐隐约约担心。我弟每次看到他这样义无反顾地帮我们，不肯要一分钱时，就会提醒我说，姐啊，老是这样，会不会到时候跟你们一起算总账！天下可没免费的午餐啊！可是，天下就是有这样子免费的午餐，目前就是这样免费的！你不得不信！去年年底货多的时候，他帮我们搬铁，扭伤了脚，大脱臼，别说干活，连走路都不能了！我老公带他去医院看医生，拿药，把他送回他的家（几年来第一次去他的家），终于让他休息到过完年。我老公回来告诉我说，他家也就是两间老房子，旁边住着时时都觊觎他这两间老房子的堂兄，答应可以照顾扭伤了脚的他。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肯要我们的钱，拿药的一两千块钱，他说，过完年来还，一定要还！说到这里，有人要问了，这个人，靠什么生活呢？他既然只是帮我们，而自己又分文未取，他靠什么生活呢？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也要特别提醒你，千万别问他，别问他靠什么生活！他会生气的！曾经我身边好奇的人去问过他，不但没得到答案，还惹了一地的不快。他会抢白问他的人，你管我靠什么生活！我没偷没抢没讨，也没跟你借！我在这儿只是帮忙，我只帮大姐的忙！要关你什么事！

    这种的话，他常说的，因为常有人去问他嘛！我这个被他整日叫做大姐大姐的，总是在一旁尴尬无奈。他极力维护我们的利益，生怕我们做生意吃亏。常因为我们的利益跟客户吵了起来，弄得那些客户经常说，跟湖南做生意，还得小心他店里那个古怪的潮州佬！他对湖南好铁好铁，怪了！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日子久了，我们也会很烦他。一天到晚啰啰嗦嗦坐在那儿说话，声音又大，潮汕口音很浓的普通话，让人头痛。说的又是些什么呢？就是幻想着自己还要做鞋厂的大老板，还要做很大的事。到时候鞋厂的废品多了，他可没功夫送过来，他会叫厂里的小弟送过来……在他天天这样的描述之中，我们也仿佛看到了潮州佬坐在豪华的办公室，签着出口的大单，喝着精致的功夫茶，很牛逼很闪光的样子！大家都跟他一起得了狂想症一样……所以我们身边也有很多人又给了他一个绰号：鞋老板。只是我和我老公从不这么叫他，也从不去搅扰他做鞋厂的美梦——四十多岁了，无亲无故，没钱没势，也从不用手机的人，你要去计较他吗？你要去揭穿他干嘛？就让他做梦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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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他又来了，他的脚还没好妥呢！一瘸一拐的，他说，在家不停地睡觉，不好。来帮我们叫一下货，只要不太用脚出力的，完全可以，也能解闷。他心里的孤独太深了吧！深到他以致全时间把自己献上，只为找个地方说说话，喝喝茶，打发这世上许多人都觉得不够用的时间！

  这个世代，雷锋似乎很少了。路上倒下个老人都没人敢去扶一把了。我却在汕头，在这段废品生涯中，碰到了这个潮州佬。你不觉得，这不寻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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