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读过大学，从基层打拼，近不惑之年能当上乡林业助理，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总要进山工作，饮食不规律，我从二十多岁就有胃痛的毛病。
秋高气爽，层林尽染，山林就像被一桶桶颜料泼洒的一样绚丽多彩。每年这时候都是我们林业工作人员最忙的一段时间。满地的落叶和被秋风吹干的枯枝见一点儿火都会将整片森林烧毁，大意不得。
进山半个多月，今天胃痛的毛病又犯了。这次疼的和以前不大一样，尽管吃了随身带的胃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全身冒汗，不得不吃止痛药缓解。
“明天你还是下山去医院看看吧！我瞅你脸都白了。”同行的老张关切地说。
“嗯！我正好回家看看我妈。她一到刮北风的时候就会腿疼。”吃了止疼药后，胃痛减轻了些。山里的秋风格外冷，冷汗未消的身体防御性地打着寒战，我赶紧裹紧了外衣，戴上帽子。
2
内科病房，每日的晨会还没结束，走廊里很安静。我跟在拿着血压计和听诊器的护士身后，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越来越不正常的心跳声，怪异的胃痛让心脏也承受不起了？思维有些混沌，疼痛让我脚下开始发飘，眼前护士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我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引发的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终于进病房了！贴身穿着的背心肯定湿透了。我决定等护士检查完后给妻子打个电话。她是中学老师，带毕业班，早出晚归的比我还辛苦。如果不是病的有些重我不会麻烦她的。
“正常情况下你应该先去门诊看病的。”护士让我躺在床上，准备给我测血压。
“我胃痛的太厉害了！”说话时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口。突然加重的疼痛让我瞬间失去了知觉……
3
是怎样被躯体电击般的刺痛驱离的，魂灵一点儿也不清楚！
那张脸青紫得好可怕！刚刚他还在为打扰了护士交班抱歉地笑着呢！
年青的护士一边为躯体做着急救，一边大声呼喊着。她应该还未独自遇到过如此惊险的情况。
一分钟：
刚才还安安静静的走廊瞬间热闹起来，穿着白大衣的人们沉默地跑来跑去，各种仪器很快到位，各种抢救药从输液器注入血管……随着医生有节奏的心脏按压，大量氧气的输入，我青紫的脸终于有了血色。
两分钟：
魂灵有些不甘，他试图回归躯体却总是被拒绝。眼看着躯体在除颤仪的电击中从床上一次次弹起又落下，胸口已是紫红一片。
我衣兜里的手机被护士翻出来，交给了旁边正记录病情变化的护士长。见惯了生死存亡的护士长冷静地翻看着手机，迅速地拨号。她打给谁了呢？我后悔没把妻子的电话号码标注成老婆。妻子守着我这种忙碌无趣的男人过了近二十年真的不容易啊！
三分钟：
除颤仪显示屏上的心电图仍旧波形混乱，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啊！魂灵在躯体的耳畔不甘心地呼喊着。
护士长打通了电话。
“您好，我是XX县医院内科护士长。这个电话的主人您认识吗……”
护士长如释重负地撂了电话，冷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但转瞬就被职业习惯的平静掩盖了。她对一直忙着组织抢救的主任说了句联系到家属了，便麻利地把手机和我的其他物品一起放到随手准备的塑料袋里，快速地离开了病房。
四分钟：
魂灵被躯体的漠视激怒了。他试图强行回归却被罢工的心脏驱回。
我真的不知道是心脏出了问题啊！明明是心梗却让我感觉是胃痛，难道是阎王爷早就给我定好的时辰？可我还不能死呢！我闺女正读高三，我还没陪她高考，送她上大学，帮她找工作，监督她找男朋友，送她出嫁……
五分钟：
魂灵无奈地望着睡着了一样平静的躯体，我还从未如此享受过呢！十来个人一起为我忙碌。出生在农村的孩子，会走路就会干活。因为家里孩子多，父母并不在意哪个孩子学习好还是坏，劳动力才是最重要的。城里孩子有寒暑假，我们农村孩子还多个农忙假。我能读到高中毕业已经是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了。工作后一直在林业部门，山林成了我的家。草啥时发芽的，树啥时绿的，野花啥时开的，山果啥时成熟的，霜啥时下的，树叶啥时变色的……我熟悉这些比闺女啥时会笑的，啥时会坐的，啥时会爬的，啥时会走的，啥时会叫妈的……都要清楚。
六分钟：
魂灵看累了跑来跑去的医务人员，他对病床上仍旧睡着了一样安详的躯体失望至极。他飘到病房的走廊想透透气儿。
走廊里，挤在病房门口的病人和家属们一边翘着脚向病房里张望，一边议论纷纷。
“能救过来吗？”
“我看够呛！”
“心脏病真吓人啊！说没气儿就没气了，比吃枪子还快！”
“看着就四十多岁，太年青了！”
……
谁四十多岁啊！我还有一个月才过四十岁生日呢！媳妇说我从山上回家正好过生日。她还说今年过生日也学城里人买个蛋糕，去饭店吃饭。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不老不小的过什么生日！我们农村人有令儿，一旦正经八百地过一回生日，以后都得如此过，多麻烦啊！
现在我后悔了。媳妇，我如果能活过来，一定照你的意思好好过生日，而且以后每年都要这样过！
七分钟：
魂灵懒得再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他立刻回到病房。他要一直守在躯体旁边，看着他……看着他……
小时候，生病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躺在炕上不用上学，还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最主要的是可以缠着整日忙碌的妈妈给我讲一天的故事听。妈妈因为太过劳累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今天本想先去看她，然后带她一起来看病的，谁知在回来的车上胃痛的厉害，实在扛不住只好直接来医院了。这内科病房我以前因为胃病住过几天，所以才直接上来了。既然给了我生的机会，为什么又让我守着医院死呢？我真的不甘心啊！
八分钟：
“有心脏骤停这么长时间抢救过来的吗？”
护士长小声问旁边的主任。她一直平静的脸上有了疑问。
“我没遇到过，但只要存在希望就不能放弃！”
主任语气坚定。病人太年青了，这个年龄得心梗的还真不太多，心脏骤停的他是第一次遇到。职业的习惯让他无法放弃！
一直守护躯体的魂灵被感动了。别人都能为我坚持，我怎么能放弃呢！魂灵专注地对着躯体的耳朵一遍遍地呼唤着。
九分钟：
别人的时间是用天计算的，我的时间是用秒计算的。九分钟，五百四十秒。每一秒都像似在刀尖上跳舞，一不留神就会血流不止，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只剩不甘心的魂灵飘荡在两界之间。
我对生有了贪念，停跳的心脏在电流和药物的刺激中，如封冻一冬天的河，照见了春日的暖阳，渴望奔跑流淌！
十分钟：
“心跳恢复了！”
“真是奇迹啊！”
“整整十分钟啊！太不容易了！”
……
一直沉默的医护人员终于为我的奇迹生还欢呼雀跃了！
此刻的我却累的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