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创作的背景——广岛,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第一座遭受原子弹袭击的城市。
故事的开头是,27岁的鸟,迎来了长子的降生——一个脑疝儿,即使动手术,最好的结果也是成为植物人。
有人问我读完这本书什么感受,我说很压抑,会窒息,就像一个人一直站在没有光的所在,无处逃避,无处突围。
当年怀着女儿的时候,每一次产检,我都非常谨慎地对待,完全按照医生的要求,主动配合。那还不是因为担忧,而是恐惧,恐惧的是,不幸如果不仅仅只发生在别人身上呢?
幸好,上天待我不薄,我女儿非常健康。但是,我曾经体会到的那些恐惧的情绪,都留在了记忆里,并未消失。
大江健三郎细致入微地描写了鸟得知长子是脑疝儿之后的种种思考、情绪、逃避,每一字、每一句,都笼罩着无处躲避的窒息感。但是体会到鸟不幸的命运,我并未感到怜悯或者悲悯,更多的却是,感同身受。
悲悯,都是上帝的事,尽管上帝总是冷漠而袖手的;感同身受,是人类的事,因为这些“体验”,不只是“个人”的,也是所有人的。就像遭受过核辐射的广岛,那些因辐射而出生的畸形儿,他们的父母,是不是与鸟有过相同的“体验”?
二
全书的开始,是鸟在一家书店,想要购买印制精美的非洲地图。他一直对非洲深怀向往,有一种想要“生活在别处”的盲目渴望。
27岁的鸟,有着缺乏斗志的普通人的无力感和绝望感。两年前25岁结婚那年的夏天,鸟沉湎于酒精,连续醉酒700多个小时。因此,他失去了研究生学位。之后,在岳父的帮助下,鸟得到了预备学校教师的工作。
鸟的生活丧失了“希望”:“只要鸟还没有弄清楚那四个星期生活的真正意义,也就没有真正掌握防止自己重陷凄惨的手段。”(第11页)
两年后的现在,鸟正等待着妻子的临产,伴随着他的遥望非洲的执念的消解。在尚未得知消息之前回家的途中,鸟遭到了一群少年流氓的袭击,遇到了一个男性性倒错者。在此境况下,得知新生儿病情的鸟,跪地痛哭,几乎陷于崩溃。
像很多城市丛林中精神孤独的人一样,遇到危机时,灵魂无处依靠。鸟想到了女友火见子,从医院压抑昏暗的病房,像罪犯一样逃到了火见子静谧的温柔乡。他破了酒戒,并且沉沦进了火见子的性爱欲海。
但同时,出于自我保护,丑陋而又强烈地想要手不沾血地“弄死婴儿”的想法,又支配了他。
“鸟被一种自我防卫的激情所控制,就好像婴儿保育器里的那个怪物会隔着玻璃窗向他攻击过来似的,做好了防卫的准备。同时鸟又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羞耻而痛苦地感觉到自己正深陷于极端利己主义之中。”(第142页)
医生看出了他的想法,私下里建议“调整一下给婴儿喂奶的量”,或者干脆“用糖水代替牛奶”。鸟把火见子家的电话留给了医院,住进了火见子家。
火见子既是天使,也是魔鬼。她给了鸟足够的安慰,却也一步步将之引入深渊。因为醉酒,鸟丢掉了预备学校教师的工作。因为害怕面对清醒时的恐惧,鸟躲避在酒精和火见子的欲海之中,等待着婴儿死亡信息的到来。
脑外科专家、医院的副院长决定为婴儿动手术。因为担忧婴儿手术效果不理想,最终会变成植物人,而将自己的一生陪葬,鸟和火见子筹划着借黑市堕胎医生之手处理掉婴儿。
他们甚至计划着,卖到火见子的房子,一起去非洲。火见子逃离她的“多元宇宙”,逃离丈夫因她而自杀的愧疚,而鸟,逃离绝望和无力的生活。
在送婴儿去黑市医生的路上,大雨瓢泼,凄风阴惨,婴儿的啼哭声使鸟的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经过了炼狱般的痛苦而漫长的煎熬,鸟决定承担起人生的责任,把孩子送回医院接受治疗。
全书最后:“鸟还想翻开被遣送回国的戴尔契夫在扉页上写了“希望”字样赠送给自己的那本巴尔干半岛小国的辞典,首先查一查‘忍耐’这个词。”(第306页)
三
此书以作者大江健三郎的个人经历为蓝本,大江健三郎的长子光,出生时头骨先天残疾。光6月出生,当年夏天,大江访问广岛,调查遭受原子弹爆炸后的种种情况。
这样的大江,在与儿子相处的过程中,痛苦、挣扎、绝望或许一直都交织着。然而随着岁月日增,这些不适感就像砂砾进入河蚌的血肉之中,虽则每一次磨砺,都是血肉黏连,疼痛无比,但层层的磨砺之后,最终留下来的,不是绝望,而是对人性和生命更为深切的悲悯和关怀。
再者,整本书虽然写的只是鸟面对畸形新生儿的个人体验,但因为背景为广岛,亦即可以推广至所有广岛核辐射畸形儿父母的体验。而每个普通人面对命运的不幸时皆有其相似,又可推广至人类共通的体验。
所以,瑞典文学院在评论这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时认为,作者“本人是在通过写作来驱赶恶魔,在自己创造出的想象世界里挖掘个人的体验,并因此而成功地描绘出了人类所共通的东西。可以认为,这是在成为脑残疾病儿的父亲后才得以写出的作品”。
大江健三郎,虽然23岁时已经获得第39届“芥川文学奖”,但是在国际上并不出名。但是,29岁时出版的《个人的体验》,最终在1994年使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如同蚌病成珠,虽则过程中痛苦而漫长,但最终化为“诺奖”这颗珍珠,与世人共阅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