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都是一个舞台,那观众该往哪儿坐呢?

那些让我们脑洞大开的隐喻,不可避免的夹带“私货”,却也闪烁着富于想象力的理性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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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年来,各大卫视的跨年晚会遭遇了强劲挑战,以罗振宇和吴晓波为代表的知识大V纷纷在跨年夜摆起擂台,盘点时事,预测未来,引发一干有志中青年,告别大明星小鲜肉们的浮夸表演,转投“时间的朋友”阵营,在思维激荡和脑洞大开中迎接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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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末的灵山.梵宫,吴晓波在波涛汹涌的LED背景前,以这样诗意的语言开场:

从1978年到2018年,这个国家就是一艘驶往未来的大船,她在风雨缥缈之中。

描述中国的现状时,吴晓波如是解释周其仁老师送给他的书名“水大鱼大”:

“大水对速度的渴望以及恐惧,大水与其他大水之间的博弈,大水与大鱼之间的适应,以及大鱼与其他大鱼、小鱼之间的冲撞,构成了一幅难以理性静察的壮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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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8年深圳卫视的跨年现场,口才明显更胜一筹的罗胖一口气抛出了几个大脑洞,比如:

动车组脑洞:中国的发展由过去的“绿皮火车”变成了“动车组”,每节车厢都自带驱动力,所以普通人还有机会;

热带雨林脑洞:中国的商业环境如同“亚马逊热带雨林”,庞大的生态系统能容纳足够的内部多样性,只要有“超级用户”,就算是小镇杀马特青年也有出头天;

拔河脑洞:大国的博弈不再是拳击比赛而是拔河比赛,准确的击打对象已经找不到,做一个更占优势的胖子,让价值往自己的方向移动就好了。

感受知识大V们的慷慨激昂之余,身为吃瓜群众,俺的心里也不免犯起嘀咕:咱们不是谈未来吗,老师们这一会儿大船,一会儿鱼水,一会儿又热带雨林的,怎么跟养殖运输业死磕起上了?

网上也有那不解风雅的耿直boy吐槽:有啥道理就不能直说吗,非得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

说明一个道理时,到底该直来直往,还是多打些生动形象的比方,这其实是个数千年争论不休的问题,诸多先贤哲人曾经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激辩。

在各位老师出场前,还是先给“打比方”一词换个更正式的马甲吧:那就是“隐喻”(英文metaphor),虽然这种转换不甚严谨,但更符合下面的语言环境。

值得注意的是:“隐喻”在此的意义不止修辞中相对于“明喻”的对立面那么简单,而是有更深刻的意蕴,其本质是通过另一件事情来理解、经验某事。

第一位出场的是柏拉图老师,别看柏老师给后世留下的颇为浪漫,当年他老人家对“毫无哲学头脑、只会一味模仿“的诗人滥用隐喻的情况可是大为光火的。

柏拉图认为:与哲学的命题相比,诗的语言只能“让激情吃饱喝足,而不是让它干渴而死;诗让激情君临天下而不是让它们俯首称臣,激情只配北面称臣。”


在这事儿上,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不出意外的又和他的老师唱起了对台戏。在他看来,不善用隐喻的诗人不是个好大师,使用隐喻是是天才的标志,因为”一个好的隐喻表明诗人在不同的事物中直觉地感知到了相似之处”。

不过,亚里士多德对“隐喻”的价值还是限制在语言的范畴之内的。要是您不想成为诗人,而只想安安静静地成为个美男子,隐喻,倒也不算是个什么必备技能。


一千多年后,在经历了罗马帝国和中世纪烈度不大的各种路人粉和路人黑之后,隐喻终于迎来了它的高端一生黑,此人便是史上最著名的大民科之一,也是《利维坦》的作者霍布斯先生。

在霍布斯看来:隐喻、无意义和含糊不清的语词就像鬼火。我们使用言语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为了传递知识,但言语在实现这一功能时却常常受到挫折和阻碍,因为我们使用了隐喻性的词汇,传递了本不该传递的意思,因此欺骗了对方。

霍布斯警告说:根据这种鬼火般的语词推理,就等于在无数的谬论中迷走,其结局必然是争斗、叛乱或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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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哲学大牛纷纷登场的十八九世纪,隐喻的支持者日渐增多:卢梭、康德和尼采,都从不同角度表达过对隐喻的支持;而反对派数量虽少,阵容也算强悍:主将是黑格尔和密尔。牛人虽多,其间并无关于隐喻的大事可叙,暂且放下不表。


1979年,语言学家乔治.莱考夫和哲学家马克.约翰逊联合撰写了《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颠覆了几千年来对隐喻的传统观点,成为了当代语言学的一部扛鼎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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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莱考夫看来: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的事情,相反,人类的思维在很大程度上是隐喻性的。我们的思维方式和我们每天所经历所做的一切都充满着隐喻。


比如;在争论时,我们会不由自主的把本来属于战争的词汇代入进来:

你的观点无法防御/攻击我观点中的每一个弱点/和他争论,我从来没过。

由此可见,“争论即战争”是文化中的一个重要隐喻。


再比如,提及时间时,我们会说: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值得你花那些时间吗?/你快把时间消耗完了。

隐含在其中的,是“时间即金钱”这个隐喻,在现代文化之下,我们把时间理所当然的看成金钱、有限的资源和宝贵的商品。


此外,我们会把本来属于物理概念的方位赋予人为的意义:

高兴、有意识、健康、控制等有关的情绪和状态,被认为是向上(up)的;而悲伤、无意识、疾病和被控制等情绪和状态,则被视为向下(down)。


好吧,我们原本以为自己在讲道理,其实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和隐喻打交道。

为什么隐喻无所不在?

原因很简单,对于比较抽象的概念,比如爱、时间、想法、快乐、健康等等,人们往往很难直接理解。

衣不如新,词不如故,我们会倾向于用一些我们更熟悉的词汇(主要来源于我们的身体感知、与外界环境及其他人的交互)来定义这些抽象的概念。

于是,爱情就成了一场旅程/战争,时间化身金钱/商品,想法则变为食物、植物或资源的一种。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被我们关联在一起的词语真的是可以完全等量代换吗?

争论必然等同于战争吗,为什么不能是舞蹈呢?

金钱可以存进银行,但时间可以吗?

积极的态度和向上的方位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显而易见,这种“隐喻”,让我们理解事物的一方面的时候,也隐藏了其他方面。

试想,一对恋人中,一个默认“爱情是一场旅程”的隐喻,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态度规划生活;另一个却相信更“爱情是一场战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双方达成共识必然是无比艰难的。


如果仅仅到此为止,那么莱考夫的观点当然还谈不上惊世骇俗。

更深刻的洞见在于,莱考夫并不相信有什么客观(绝对无条件)的真理,在他的眼中,真理总是跟在很大程度上由隐喻界定的系统有关。

经过一系列论证,莱考夫得出以下的论断:

我们的概念系统本身就是隐喻性的;我们以隐喻来理解世界,来思考,来行动;隐喻不仅可以被理解,而且可以有意义,可以为真。

从这个角度看,千百年来关于隐喻的论争,正是追求科学真理、理性、精确和公平的客观主义神话和追求情感、直觉、洞察力和想象的主观主义之间的冲突。

随着技术让科学变得更加强大,客观主义在科学、法律、政府、企业和媒体等领域日益居于主导地位;而主观主义则把浪漫的原则发扬光大,继续占据艺术和宗教等领域的话语权。

在认识真理方面,莱考夫提出了有别于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的第三条道路:即经验主义。

经验主义既抛弃了客观主义所谓存在绝对无条件真理的观点,也不接受真理只能通过想象获得且不受外界环境制约的主观主义观点,而是通过隐喻把真理和想象统一起来,帮助我们部分理解那些无法完全理解的事物,如情感、审美经验和道德实践等等。通过与他人、自然、文化环境的互动形成经验,并不断检验,最终形成关于真理的概念。

莱考夫的“隐喻理论”震聋发聩,当然也少不了各种争议。

就像本文标题中对隐喻的神吐槽:"如果世界都是一个舞台,那观众该往哪坐呢?"

以认知三部曲为人们熟知的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认为:在隐喻的问题上,莱考夫实在走的太远了。过分的强调隐喻,对于真理性、客观性和以及非体验性推理,是一种蛮横的漠视。


即便如此,莱考夫的隐喻理论还是为我们带来了一些重要的启示。

回到跨年演讲中,大船、鱼水、动车组、热带雨林和拔河比赛等隐喻,以更易感知的方式让我们在最短时间内对未来的发展变化趋势有了感性的认识,对于传播效果来说大有帮助。

对于听众,罗版或吴版的解读或许远远不够客观,但在与其中种种隐喻互动的过程中,仍会对每个人产生不少新鲜的思维火花,形成个人版本的洞见,对行动也不乏一些有益的指导价值。


但必须注意,这些隐喻几乎无可避免的在有意无意间夹带一些”私货”。

无论是动车里的“啤酒饮料矿泉水”,还是轮船中的“甲板大副船员”,都可能在你接收这些隐喻的预设时,潜移默化的植入你的脑中。

这些私货,非但对你理解事物没有太大帮助,甚至是互相排斥的。

因此,对隐喻的力量有一些警觉是必要的,与其被一个精妙绝伦的隐喻左右,不如综合关于一种事物的多个隐喻,比如说:集旅程、战争、魔法、引力隐喻于一身的爱情,也许更接近它的本质。。

生命中,我们势必要经历无数次的说服和被说服,过分盲从容易失去自己,刚愎自用又会错过外面世界的精彩。

了知隐喻的价值和局限,既保持开放的心态,又具备甄别的能力,才能获得集想象力与理性于一身的真知灼见,这或许正是这场绵延数千年的隐喻争论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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