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你会不会见过一个人,然后很难将他忘记?

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凑巧和你聊得很来,你说的笑话他都能接招,他说的哏你都能斗回去。你在那安静的黑夜里,从法兰克福开往科隆的火车车厢里,身边都是陌生人,手机里都是已入睡的人,只有他,在200公里以外的站台等你,和你插科打诨,各种调侃,陪你度过这一段未知的不安的旅程。你看到他发来的句子,会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顾不上对面那严肃的德国老头迷惑的眼神。

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不会迷路,他在初春的波恩街头巷尾带着你溜达,把手背在后面,像极了他北京的爷爷在胡同里溜达的背影,他带着你绕啊绕啊,跟你讲那些小楼,雕塑,路边酒馆的故事,这点也像极了他爷爷,他一口京片子把严肃而复杂的欧洲艺术活脱脱说成了相声...他真的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和他在一起,你可以一直笑一直笑,笑到生了很多新的皱纹。

他长得并不好看,笑起来会故意不露出四环素的牙,明明是流氓大叔,却非要做出文艺男中年的样子,在波恩大学的操场旁陪你细数春光,在初春还未上色的莱恩河旁对着来来往往的船感慨这破地方夏天的短暂,在深夜的大教堂旁看着那一轮明月感叹岁月和时光...

他并不热情,大多数的时候,他沉默,有时会走神,可你偏生就记住了他那些寥寥的句子,关于回家的路上那一片油绿,却在深秋时会滚起一个个草垛的麦田,关于餐厅转角,他看得入迷,却又马上抽离的路边乐队,关于他一直不知道的,贝多芬的那栋小楼。他故意讲一些浅薄的笑话,你只能伸手去捶他,一转眼,他又沉默了,对你的意见唯一的回答,就是将目光转向窗外的车水马龙。你以为你来到他的城市,却发现,其实,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属于这个城市。

那些天,天气很好,干燥而寒冷的深夜,有薄雾和阳光的早晨,阳光穿过树林的午后,大教堂一角,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面前的咖啡升起一丝热气,在阳光里飞舞着,他在那缠绕的阳光和热气后面抿嘴一笑,:你看到了,科隆就是这么小。他坐在大草地上,背后的阳光把身影拉得很长,他双手合十,放在唇边: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我们穿过波恩大学幽暗的走廊,我们正谈论着他为什么不在这儿找一个可爱的姑娘,走廊尽头的门突然开了,一个满脸粉刺的胖女孩一脸茫然的经过,他小声说:是这样的吗?然后我们一路奔跑,穿过那阴森的走廊,推开那扇陈旧的大门,扑进阳光灿烂的操场里,互相看着,笑成内伤。他拉着我在贝多芬的小楼里上上下下,他懂德语,音乐很糟,我懂音乐,德语很糟,我俩就这样一唱一和,竟然逛明白了整栋小楼,还被小楼的管理员猜对了我们戏谑的中文,吓得撒腿就跑。我走出那栋小楼嘲笑他:你竟然不知道这儿,那些无所事事的下午,花六块钱坐在这里听一下午贝多芬,多好?他笑,然后沉默,转过身说:走吧。语气里有我想知道却怕知道的感伤。

我们的见面以一个拥抱开始,又以一个拥抱结束,那个深夜我跳下站台,他在远远的人群里张望,我高高的挥手,他跑过来,张开双臂,一高一低,我犹豫了0.01秒,然后把自己嵌在他那件卡其色的风衣里,心跳漏了一拍。说再见的那个早晨,火车渐渐开过来,我正犹豫要不要还他一个拥抱,他掐灭烟头,腾出双手,再次张开双臂,还是一高一低,我深呼吸,用告别的方式把自己嵌在那件海军蓝的大衣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跳上火车,我在车厢里急切的凑到窗边找你,车厢座位对面的年轻男人似乎在看好戏,他大概以为我在告别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找不到你,心跳到耳朵都能听到声音,直到列车开动,我看到你站在那里,微笑的看着车厢,你的微笑一晃而过,我放在车窗玻璃上的手在莫名的颤抖,然后列车突然驶入黑暗的隧道... 拥抱,阳光,奔跑,欢笑,仿佛突然沉入黑幕,心脏漏跳的那一拍,补了回来。

多年以后的一个初春的夜晚,你告诉我波恩的樱花又开了,上次你来早了,可惜啊,没有看到。我恬不知耻的和你说:不公平啊,我在凌晨三点的马桶旁边吐边想你,而你,却在德意志华灯初上的樱花树下春风十里。你微笑,沉默,我并不打算告诉你那套用的歌词里紧接着的一句: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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