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

朋友们回来不是看我的,我只是去蹭饭而已。

酒席间觥筹交错,撞出一片火花。我不习惯这种排场,正经危坐的。甚是怀念当年随便就去必胜客嗨一下午的日子。他们放下酒杯,吼道老子吃熊猫快餐吃得胃都生锈了,回到来怎么样也得先吃几顿好的,然后一干而尽。大家帮他们满上。我们老同学,不讲究什么酒场,自适其乐,爱喝酒喝。他俩特别高兴,一杯接一杯,找着我们车轮战,直到一个钻进厕所不出来了。

大家感觉没有尽兴,但鉴于没有人清楚认识他们醉后的破坏力,还是决定改天再续。弄他们回去的任务分配给剩下的人。陪坐者不尽然清醒,其中还有女生,也只好抱团回去,相互照看照看。我们在门口分别,承诺着过两天找机会再战。一群人摇晃着散伙。真是青春不在啊,想当年在KTV彻夜不归,喝得钱包见底,回到学校早就天亮了,还能生龙活虎蹦几个小时。现在不到十一点就困,喝多两杯更是昏沉。

同路的我们三人,目送着另外两拨人前后离开。夜早深,街上昏黄。虽是节庆,人迹稀疏。从厕所里弄出来的主人公还搭着我俩的肩。找车吧,我们商量。可能是之前动静略大,司机们不再出现,避免搭载麻烦的客人。我们决定先走两步,看看到大道上能不能找着车。上一次我们仨一起回家,是六年前了吧。

“伦敦有什么?”他在我肩后突然暗暗地问,声音异常的稳。

“什么?”我在英国住了大半年,也只去过三次伦敦。

“伦敦有什么?”他抬高了音量。“密歇根缺什么只有伦敦才有?”他砸吧嘴。“喝水。”

“你要喝水?”这大半夜的只好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便利店了。“我去买你看着他。”这状态走丢了可就上新闻了。

“别走,走什么走啊。”他搭着的手使了使劲,不让我走。“回来坐下!”“还是我去吧,我看到那边有。”我的搭档解围道,他指着一根灯柱,让我们在那等他。“你别走,又去哪?”他抬手想扯他,够不着。

我扶着他,靠着灯柱坐下。“在国外半夜我都不敢在外边,”他缓缓地说,“就只有那么两盏灯,路都看不清,有人来都不知道。英国也是这种路灯吗,伦敦有什么啊?谁会想要去伦敦?”他不依不饶。我头有点疼。冷风一直在吹。

他很快回来,买到了矿泉水。“没喝够吧,这么清醒。”他递给我一罐青岛。“神经病。”我没力气地看着他,接过了那罐酒,打了开来。大过节要不要这么寂寞。我俩碰了碰,灌了一口,看着可怜的家伙喝他的水。“有公交车坐么?”他又突然问道。他到底是清醒还是迷糊?我俩都不是很想回答他的问题,干脆一同坐下来等车自投罗网。

他没完了。“我以前感觉天天上学放学坐公交车,坐了六年感觉一辈子都在坐这车,现在感觉好像上辈子的事。”我们以前放学回家坐的23路。他俩先下,我隔两站。“那时候我感觉你俩都是要读博士的人,咋不读啊?失望啊。不过那时候也没想过出国读书,你们也没想到吧。出去了倒还行,混得下去。我都想过在安娜堡结婚工作,不回来了。现在感觉好像上辈子的事,没想到吧你们。”他丢开水瓶,失去平衡,瘫倒在灯柱下,水把鞋子打湿,流得一地都是,灯下黑得像墨。他绕着灯柱蹭了半圈,想要躲开,又不肯起身,似乎把这个黄色的光圈当成了整个世界、

我们赶紧放下酒瓶去扶。他却甩开我们,抱着路灯继续说话。“还是要回家啊。人就得找依靠。”他拍了拍灯柱。“在外面半夜门都不敢出啊,黑乎乎的。哎呦我的鞋。”他好像发现了那滩水,挪了挪,却依旧不肯起,眼睛看着我。“你不痛快?”

“什么?”我说。

“吃饭的时候,你说你凑合。你痛不痛快不是一眼看得出来。”他又转向了他。“你小子倒是快活啊,啥都有,你可得好好混啊,你是名士,名士。你当年还在班里念诗呢。”

他一脸倦容看着我。“这家伙怎么回事,喝高了这么多话?”

我耸耸肩。“还是快点送他回去吧。”

还是没有车。他起身决定回到便利店那条路上,看看有没有出租。我又和这健谈的醉鬼留了下来。他却突然挣扎起身。“我也应该去伦敦,你说是不。”我伸手怕他又跌倒,他摸索着背靠灯柱坐直了起来。“英国路上也这么黑么?”“是啊,”我说。“还有很多喝醉的流氓。”

他张了张嘴,又闭着眼合上,再张开,好像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尴尬。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呢。我要安慰他吗?他说得那么认真,又那么随便,我感觉是在偷听。我们平时几乎不聊这些。有些东西还是自己收在心里的好,说出来是另一种闷。他又说了些别的,过去现在未来,你的我的他的。没有什么关联,我不知道我听懂多少。我伸手拍拍他的肩。他轻轻了笑了笑,像得了奖似的,点了点头。

好在终于车来了。他钻出出租,和我一起把他抬进去。我们扯了扯他,他竟听话的没有反抗,轻易地放弃了他的依靠。我们把他塞进车里,他还在哼哼伦敦,但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看上去快要睡着了。我们赶紧让司机发动。他又嘟哝的两声。我们刚买的酒还放在坐的地上,突然想起。有点可惜,回头望一眼。他依靠的那根路灯依旧寂寞而骄傲地亮着,不为所动。好像是它抛弃了我们,而不是我们抛弃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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