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急切地翻着书，这个不会，这个也不会。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不会的，明天怎么参加高考啊？赵昭暗骂自己：“我是疯了吗？为什么要退学，重新参加高考呢？简直就是疯了，疯了……”赵昭把书扔到一边，狠狠地垂着自己的脑袋，然后惊醒。
“还好，还好，只是做梦。”赵昭惊魂未定，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十年了，高考依然如梦魇一般，时不时地出来吓她一下。她站在阳台上，握着水杯，水的温热穿过玻璃杯温暖着她冰凉的手指，她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那年正是高三，赵昭刚刚经历了一段还没来得及开始便猝不及防地结束了的恋爱，如果那也可以称作是恋爱的话。她过了一段自怨自艾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等她艰难地从那段过往中爬出来，高三生活已经悄悄拉开了帷幕，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起初赵昭的学习是被动的，带有报复情绪的：“秦小白，你不是怕影响学习吗？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你错的有多离谱。”于是，她的生活，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因为落下的太多，她只能投入更多的时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12点睡觉，困了，太阳穴擦点儿风油精，成绩越来越好，体重却越来越轻。
秦小白起初没太注意赵昭的拼命，本来赵昭也是个安静的话不多的女生，就是捧着一本书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某一天，历史课，历史老师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几大重点，他早就了然于胸。于是，他一手转着笔，眼睛越过前面同学的头顶，落在了在他左侧前两排的赵昭脸上。赵昭正仰着脸认真地听着课，面容似乎更白了，那应该是苍白，下巴似乎更尖了，薄薄的嘴唇固执地抿着，眼底是大大的眼袋，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秦小白不觉一阵心疼：“赵昭，你何苦要这样虐待自己？”
赵昭感觉到了有两道灼灼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她猜一定是秦小白，于是，她回头看向他的方向，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以往这样的时候，他们都是慌乱地躲开，这一次赵昭没躲，秦小白也没躲。秦小白看到赵昭目光中的坦然，赵昭却读出了秦小白目光中的心疼。他们就这样盯着看了一会儿，小辉辉顺着赵昭目光看到了秦小白，然后他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赵昭在小辉辉的叹气声中回神儿，回头继续听课，只是心却无法安静下来。赵昭想：“恨他吗？”好像算不上，那是还喜欢吗？赵昭固执地摇头，不可以，怎么可以还喜欢？
第一次模拟考试，赵昭自虐式的学习给她带来预料中的好成绩。有一天，班主任通知周五要开家长动员大会，教室里一片哗然。下课，班主任把学习委员，数学课代表还有一个成绩较好的女生连同赵昭一起叫到了办公室，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指着年级大榜说：“看看吧，你们四个考得都不错，都在年级前三十名里边。赵昭看着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分数的大榜，看着被老师用红线做出标记的自己的名字，有些许的激动。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女生，女孩的虚荣肯定是有的。老师又说：“你们四个作为好学生，家长必须参加家长动员大会。”她们四人都点头称是。赵昭听到那三个字“好学生”禁不住有些想哭，天知道为了这三个字，她付出了多少。
晚自习时，班主任面色铁青地把秦小白叫走了，等他回来时，赵昭看到他脸色十分难看，赵昭竟有些窃喜，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活该！”确实是活该，这段时间，秦小白完全放飞自我，踢球，打游戏，跟女同学打情骂俏，跟男同学吹牛闲聊，忙得不亦乐乎。小辉辉劝他：“哎我说，你这学习是不是该上点心了啊。”他狡辩：“我这是劳逸结合你懂吗？”小辉辉忍不住嘲笑：“是，劳逸结合，我懂，也赞成，可您这安逸这么久了，是不是也该劳一下了？”秦小白挥手拍了他一下：“去你大爷的。”
赵昭越来越瘦，妈妈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一天只在家吃一顿早餐，妈妈便变着花样给她做，五色的粥、蔬菜鸡蛋饼、五谷的豆浆……无奈赵昭实在吃不下什么，赵昭抱歉地对妈妈笑笑：“妈妈，您不用这么特意给我做早点，我随便吃一口就行。”妈妈摇头：“那怎么行呢，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样下去，妈妈怕你还没到高考就倒下了。”赵昭笑了笑：“那有您说的那么夸张。”妈妈看着赵昭匆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昭到了学校，打开书桌，里面赫然放着一瓶喜乐，这是赵昭从小就爱喝的，她狐疑地看了看秦小白的位置，空空如也。赵昭没喝，拿出书本来，学习。最近各科老师像商量好似的，不断给他们施压，赵昭看看后黑板的高考倒计时，醒目的两个大字：“86”，“坚持，把一切都放在高考之后。”赵昭对自己说，那个时候赵昭终于明白，高考是一场战役，她的敌人不是秦小白。
秦小白自从第一次模拟考试之后，也变得好学起来，在教室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趁着别人不注意往赵昭书桌里放了一瓶喜乐，她太瘦了，脸色苍白，眼底乌青，这让秦小白特别心疼。放完喜乐，他便出去跑步了。
学习是枯燥的，日子像复印机复制出来的一般，每天都是一个样，连书桌里的喜乐也是如此，每天一瓶，赵昭的书桌里已经有十几瓶了。第二次模拟考结束了，赵昭的排名又靠前了，秦小白考得也很好，老师特意在班会上表扬了他，赵昭明白其实这才是他的真实水平。
赵昭看着就黑板上刺眼的数字“62”，“快了，战役要结束了，加油赵昭！”她看着书桌里堆的满满的喜乐，突然间就释然了，于是，她一瓶接一瓶地喝着，直到喝到胃胀。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赵昭的胃口越来越不好，早晨还能勉强吃点儿，午饭是真的一点儿也吃不下的。一天下午下课，同学们大都去食堂吃饭了，赵昭嫌人太多，懒得排队，就在教室上自习，本来她也没什么胃口，突然饥饿的感觉强烈地袭来。赵昭便起身去食堂，她晕乎乎地深一脚浅一脚地下楼，身子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心慌，浑身冒冷汗，她扶着楼梯强忍着不适，缓缓下楼，突然间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偶尔有上下楼的同学，对着她指指点点，她低垂着头，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突然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然后有人来到她身边，蹲下，轻轻唤她名字：“赵昭，你怎么了？”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赵昭抬头看见秦小白，突然就安心了，她说：“我饿。”然后赵昭就被人扶到一个同学的背上，然后就没有了意识。等她清醒过来，正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秦小白看见她醒来，给她递过来一瓶喜乐：“赵昭，太危险了，你低血糖，低血压，你高压只有60，医生说特别凶险。”赵昭问：“那高压应该多少才正常？”他回答：“120。”“哦，那是太低了。”然后他俩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门被推开了，小辉辉捧着饭盒进来了，“赵昭，你吓死我了，哥们儿刚才真以为从此阴阳两隔了。”赵昭接过饭盒，是热腾腾的八宝粥：“小辉辉，你可别咒我啊，姐才十八岁，正是豆蔻年华，且得活呢。”后来赵昭才知道，那次真的特别凶险，如果不是秦小白他们及时把她送到校医院，赵昭恐怕真的就无缘高考了。那天，打完吊瓶，秦小白送赵昭回家，赵昭坐在秦小白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赵昭和秦小白关系就这样缓和了。医生说必须加强锻炼，否则高考体检肯定不合格。于是每个大课间，小辉辉和秦小白都拖着赵昭去跑步，一天，两天，五天，半个月……赵昭的胃口突然就好起来了，脸色也红润了，然后第三次模拟考来了。
第三次模拟考，题目不难，主要就是为了在临考前给学生鼓劲，所以其实分数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已经变成了“18”，赵昭想：“终于要来了。”然后她心跳竟然加速，莫名地开始紧张了。赵昭的紧张在生理上的表现就是，开始莫名地流鼻血。比如低头做题时，血突然就滴答到卷子上；比如仰头听课时，鼻子里一热，血就流了下来，有时早晨她起床在枕头上也会发现斑斑血迹，最先沉不住气的是秦小白。他有一次在赵昭去水房清理鼻血时追了出来，他不无担心地说：“赵昭，你去医院查一下吧。”赵昭仰着脖子，捏着鼻子，用奇怪的鼻音说：“没事吧，就是上火，我回头喝点绿豆汤就行了。”秦小白听着她怪怪的鼻音，忍不住笑出声来。秦小白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现在的你。”赵昭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秦小白继续说：“以前的你，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一副不食人家烟火的模样，有时我忍不住想爆个粗口，都怕亵渎了你。那时候你仙气十足，浑身上下都笼罩着圣女的光环。可能我当时就是被你这仙气吸引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又不无担心地补充一句：“赵昭，你可别生气啊。”赵昭抿着嘴笑了笑，她说：“秦小白，其实我都是装的。”然后两人都笑了。秦小白又说：“后来，我才发现你也没那么仙儿，我跟女同学打闹，你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地神色，我考试没考好，被老师批评，我看见你眼光流动，分明就是在说活该，你软绵绵地趴在我背上，跟我说，秦小白，我讨厌你，我恨死你啦。还有现在你毫无形象地怪腔怪调跟我说话，我竟然觉得这样的你特别生动。”赵昭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总那么端着也挺累的，”她拍了他一下，“少年，醒醒吧，该去上自习了。”然后就跑开了。
赵昭还是去看了医生，结果诊断考前焦虑，上火。于是开了药，吃完确实不流鼻血了。高考前三天，是自由复习时间，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一地的卷子，满地狼藉，赵昭从书桌里拿出60个喜乐的空瓶子，把它们统统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她对自己说：“最后一战了，加油赵昭！”
高考前一天晚上，秦小白打来电话，闲扯半天之后，他说：“赵昭，我知道这一年来，你就等这一天了，等着战胜我，所以，明天一定要加油。”放下电话，赵昭说：“其实，我早就不把你当对手了，在高考这场战役中，我们不是敌人，是同盟军。”赵昭一晚上都没睡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听见爸妈屋里总有轻微的动静，想来他们也很紧张。第二天她考场上，她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出奇地清醒。晚上又接到秦小白电话，赵昭说害怕今晚还睡不着。秦小白说：“你等会儿啊。”说完就挂了电话，赵昭一头雾水。没过多久，电话又响起，还是秦小白。妈妈狐疑地看着赵昭，赵昭有些不自然，秦小白说：“赵昭你下来，我在你家楼下。”赵昭于是便急匆匆下楼，秦小白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袋子，拉着赵昭就跑，赵昭挣脱不开，也就随他去了。秦小白拉着赵昭跑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长椅上坐下，赵昭累得气喘吁吁，然后秦小白“砰”地一下，打开一个易拉罐地给赵昭，赵昭口正渴，接过来就是一大口，冰凉的苦辣辣的感觉瞬间在口中蔓延，赵昭赶紧吐了，大声质问：“秦小白，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啤酒啊。”他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然后还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嗝。赵昭狐疑：“能喝吗？不会醉的不省人事吗？明天怎么考试呢？”秦小白劝她：“少喝点儿没事，还能帮你睡个好觉。”“真的假的？”赵昭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感觉还不错，把一罐喝完了。她伸手又去那个黑袋子里拿，秦小白打了一下她蠢蠢欲动的手，“第一次喝，就喝一个就行了。”这天晚上赵昭睡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啤酒的功劳。
高考结束，赵昭考得不错，秦小白比赵昭高了十分，所有的老师都说，秦小白是他们这一届的黑马，只有赵昭知道其实秦小白很聪明，他只是努力一学期，就赶上了赵昭一年的努力。
赵昭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肩膀被轻轻搂住，赵昭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东方泛起的朝霞，她想：“太阳就要升起来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