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

怀中睡着落花和枯叶的影子阻碍了云的流动,凝望着岸上正看着云的鬼魂。

“春天到了呢。”鬼魂说,“新暖旧寒争艳之下,虽然仍有花落叶零,草木也好歹发了芽儿……南雁也已经来了。”

鬼魂没再看云了。他看着影子的脸——看着碧波中的一涟黑,仿佛看到了自己。

“古时伤春是在春末,所谓恨春将去。而我则一年四季都在伤春——或者说伤着所有季节呢。”

鬼魂有些期盼影子能够对他说些话,而流云一叶一叶自影子身后浮出,他却始终一言不发。于是鬼魂继续他的自言自语。

“或许我太过于爱这人间的四季了吧。……入春伤春终将逝,春暮则伤春太短。……虽然爱着春日,整个春天也是在悲伤中度过——于是我的生命长是悲伤……于是他将我抛弃了呢。”

鬼魂突然发现影子竟长了一只眼睛,刚想要问他些什么,却又看清那眼睛是蜻蜓的稚虫。稚虫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魂魄的人儿,惨淡地睡着。

“我的……我……喜欢小说。”鬼魂呢喃着又谈起来,“应该说喜欢文学。是爱文学。是醉心于文学——我属于文学……”

鬼魂寂寞地叹了口气。他看见一只气泡破碎在影子的嘴边,以为影子同他一起叹息了,于是露出了笑脸。

“文学在我,是赖以存活的事物。”鬼魂似乎是真的开心了,“你明白吗?我无法尝得糖之甘甜,却能在书中品得其味……看见黄河,我只觉得这水浑浊;而听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我却能似身临黄河之上,闻其澎湃,享其淋漓,可以明白'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之思……对于山,也是这样。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看到这诗心中自有豪气干云感;而真处在峰顶时,却没有任何感觉——只不过是在峰顶而已,对远山无感,对云雾无感,溪流只是溪流,草木只是草木,哪有什么书上描绘的美!”

鬼魂咳嗽了起来。他刚才的话说得太认真了。他环顾着湖水四周,看见一只松鼠爬上乌黑的树藤,在枝叶间消失了。待气息稳定些,鬼魂继续说:

“我,对生活,感觉不到实感。能给予我实感的,只有文学。……而文学呢,本身,却是虚幻的假象……”

他低下了脑袋,看着刺入自己脚掌的浅草,悲哀起来。风过树林,低低地响着。正耐着寒的初春,冷漠地注视着世界。

“你,听过海子,这个人么?……'我要做,远方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鬼魂想起了愚昧的人儿,张开嘴“忒”的呼出一口气。此时阳光于叶间漏下,经过鬼魂的身子流入湖中,水色的棱角变得分明。

“海子拥有圣洁的心,因而能够在天堂得到幸福吧。……”鬼魂思念起自己的生命来,“但人世之间也是有幸福的吧。离开了我,他就可以适应社会,或许会和一个女人执手偕老吧?”

鬼魂想起当生命还未脱离时,那些喜欢他的女人。以往未能感知到她们对自己的好意,如今如同旁观一般,却深深体味得了。他诚挚地期盼着他的生命能够获得幸福。

于是,他又望向水中的暗影。日焰使得湖上的落木落花也燃起生机,却未能照亮影子。鬼魂闭上眼,祈愿着影子也能够幸福。

睁开眼时,他莫名的感受到了幸福。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我的真实的幸福。他想要将这幸福告诉自己的生命,告诉自己的亲人,也想告诉每一个人。

“我呀,要继续周游世界了!”鬼魂对影子撒了谎。

一只天鹅轻鸣了一声越过树梢,轻摇着羽翼穿透了鬼魂的心脏,踏在湖面上。水镜碎裂,惊醒的花叶飘摇浮沉。而影子也分解为碎片,用破碎的目光凝视着扬颈而歌的纯白鸟儿,再望了眼岸上的鬼魂,随后逐渐下沉,潜身于幽暗之底。

待湖水再次凝固成镜,只见得几片碎花还未沉入水中,她们也得以乘云漂游,浸染日晕而妖冶动人。而岸上柔嫩的细草,则在沐浴后愈发生机盎然,在微阳之中伴着春寒轻晃,安然地滴落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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