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

铁匠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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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子开始灌浆的时候,铁匠差不多就该来了。他们来到村头上并不象做其它行当的人那样,扯着嗓子吆喝。他们最先做的是生起红红的炉火,“呱嗒、呱嗒”地拉起风箱,然后在砧子敲一阵子,活动活动筋骨。这时,村子在鸡鸣狗吠声里,又多了一些生机。有人送来了一堆破钢烂铁,有人送来了几把磨损了的镰刀、锄头,还有人送来了铁锹、钢插和犁铧等破烂农具。
  铁匠是一种古老的行业。叮叮、当当,叮叮叮、当当当。铁锤的敲击声是铁匠最原始的广告,充满金属的质感。于是,农家送来的破烂家什愈来愈多,风箱的呱嗒声也一阵紧似一阵,那炉火也越发亮了,一如天上渐渐升高的太阳。
  农活以外的活计对农民来说都是娱乐。铁匠炉支起来的时候,无异于在村头上搭起了一座戏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就是锣鼓。上下地的乡亲们必定在铁匠炉前驻足观看。驻足观看的男男女女中当然不乏老人和小孩儿,小孩们中又常常有我。
  我看那拉风箱的小铁匠也是一个孩子,也不过就十四五岁。不用说,他或是学徒或是老铁匠的儿子。他双手紧握拉杆儿,向后退两步,向前走两步,再向后退两步,再向前走两步,动作极有节奏。有时拉着拉着,他竟眯起了眼睛。这时他的劳动就变成的跳舞,为他伴舞的是那长长的火苗儿。火苗如红绸。
  领锤的是一四十多岁的汉子。显然,他是师傅或是小铁匠他爹。只见老铁匠左手握一把火钳,右手握一只铁锤,不过他的铁锤要比徒弟的要小。他把通红的铁块儿放到铁砧上,自己先敲两下,引另一徒弟把大锤砸向他指点过的地方。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指向哪里打向哪里,是铁匠们的二重奏。于是,铁块儿就在铁匠们的锤打下成了面团儿,不一会面条儿就变成了各种农具。有时,打击更大的铁块,比如一段旧铁轨什么的,拉风箱的小徒弟也要来帮锤,这时二重奏就变成了三重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庄稼人的节拍。为庄稼人制造农具的铁匠们却不得不用自己的铁锤打乱这个节拍。有时,天晚了手头的活儿还没有做完,他们就在杨树上挂上马灯或汽灯。这时,铁匠们的劳动就变成了一台戏剧,剧名是“夜战挑灯”。
  朦胧的群山做背景,高远而深邃的夜空是布幕,呱嗒呱嗒的风箱呼呼喘着粗气,火苗愈串愈高,于是,村头树起了一把火炬,火炬召集了半村的人口。三位铁匠全部赤膊上阵了,煤灰是他们化妆的油彩。他们汗流浃背,完全进入自己的角色。这时,我们也上台跑起了龙套,拉风箱的准是我们那帮轮流上阵的孩子。
  戏到高潮时是铁匠的淬火。师傅把烧红的铁块儿用火钳夹着往水溏里一放。那铁块儿先是“咝——”一声尖叫,然后冒出一连串的水泡和一大团水汽,只一眨眼或一袋烟的工夫,铁匠就把铁块夹了出来。这时铁匠们的演奏就完成了一个小的乐章,于是,村民手头上就多了一崭新的农具。唱戏的当然希望有人捧场。捧场的人搁这会儿说就是“粉丝”。别以为黑壮的铁匠没有粉丝。那时候就有这样的民谣:打铁的,叮当响,你咋不来俺庄上。也有的村子发生过姑娘跟铁匠跑了的事情。人们大都把这看做丑事。现在看也不尽然,至少,姑娘是看中了铁匠的人品,追求爱情是任何文艺的永恒主题,何况铁匠们的劳作是生活的本真。
  最令人敬仰的,每件活儿做完以后,铁匠还会把自己的印记打上。铁匠的印记其实也简单,就是在铁錾头上刻上的自己的姓氏和“记”字。当然,也有铁匠的印记是自己的姓名或绰号,比如王麻子、张小泉的剪刀什么的。至于,铁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印记打上,小时侯我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多少年以后,在我做了一段时间生意以后我才明白:铁匠的印记其实是自己的信誉和人格。打铁先要自身硬。铁匠在打造工具农具时,也打造首先是自己的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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