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它。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位置，头抵着窗户，随便看些无聊的街景。那些平常的景色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颤抖，天阴沉沉的，雨珠打在玻璃上，啪嗒啪嗒。
“开开呀，开开窗户吧。”我一直听到嘈杂的声音，不是一个，是三三两两连续不断的样子。我下意识地觉得是外面的雨在说话，要是我告诉谁雨在和我说话，大家恐怕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雨来敲打窗户了。”这个有趣的想法让我的心情好起来。我真的试着打开窗户，凉凉的雨落在我脸上，我却再也没听到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时我看到了它，一只手里拿着红气球的天狗。它蹲在路口的红绿灯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外套，外套非常肥大，它在腰间系了一条亚麻色的带子。它的脚还露在外面，踩着一双木拖鞋。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睛闭上好几次，睁开眼它仍然在那里。
它的头发是荒草一样的白色，乱糟糟的荒草堆里探出两只耳朵。它的鼻子尖尖的，好像始终在嗅着什么。它的嘴巴和下巴都往前凸，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脸上的皮肤和眼睛都是红的，可是和它手里的气球比起来，颜色淡了许多。
那简直太红了，尤其是在阴暗的天空底下，像一颗颗灌满玫瑰果浆的糖果。红气球在细雨中飘着，似乎比羽毛还要轻盈。天狗拿着它，我不禁觉得：“多可爱的红气球啊。”
公交车开过天狗所在的红绿灯，我不住地回头看，担心天狗是否能跟得上。我没有看到天狗跟上来的身影，不禁有些失落。
下一个红灯路口，天狗又出现了。
这次它朝我点点头，指着头顶上方的红气球。
“想要一个吗？”
“请给我一个吧。”
“稍等，稍等，一会儿才能卖。”它很有礼貌地道歉。
公交车重新发动，这次我看到天狗轻轻跳起来，外套被风吹得更宽了，像一个毯子。天狗牵着它的红气球，从一个红绿灯跳到了下一个。
它保持和公交车相同的速度，车开起来时，它就跳，停下来时，它刚好落下。公交车开到下一个路口的时间，我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和红气球。
我把窗户开得更大了，目不转睛地抬头看。天狗跳起来的姿势非常优美，一路上我觉得漫长的路竟然很快就到了终点。
我下了公交车，天狗跳到地面上，不好意思地说：“久等了。我不喜欢人太多的时候做生意。”
我近距离看到天狗，它的尖嘴像乌鸦，好像还有乌鸦一样的黑羽翼，我想起以前看的妖怪书上写过，这是在天狗里地位较低的鸦天狗。那么，它穿着肥大的外套是想遮住羽翼吧。我突然对它有点同情起来，“生意还好做么？”
“越来越难了，日子真是辛苦啊。”
“你的气球很漂亮，可以多做一些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帮着卖。”我是真心喜欢它的红气球。
“谢谢您，可是红气球只能卖给能看到它的人啊。”天狗摇摇头，“越来越少了。就拿今天来说吧，要不是我拜托雨孩子敲您的窗户，您可能也看不见呐。”
它说的很有道理，我一时也找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天狗挑了一只最大最红的气球递给我，羞涩地说，“一元钱。”
我掏出一张纸币，天狗摆摆手，“不好意思，只收硬币。叮当响的硬币。”
“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拿钱去买爱吃的红豆糕，红豆糕的老板先生只收硬币。他喜欢听硬币落在竹筒里的声音。”
“真是有趣的老板呐。”
我掏出口袋里所有的硬币，“你的气球我全买啦！”
天狗喜出望外，不停地鞠躬，“谢谢您啦，谢谢您呐。”
它仔细地数好硬币，放进钱袋里，还在耳边晃晃，听硬币的响声，高兴地把红气球全都给了我。
“那么再见了，你从哪里来呢？”
“从上个秋天来！”天狗欢快地说。
“上个秋天？”
“对呢，染气球的红颜料要在秋天才能得到，我采了好多的红树叶才熬出一点红颜料，要是有机会，我可以带您去看看。今天不行，红豆糕老板的店要关门了。再见，再见！”
它又朝我鞠了一躬，跳到树上消失了。
我用右手牵着一堆红气球，心情舒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气球轻飘飘的，力气很大，我的胳膊一直擎得高高的。
那些看不到红气球的人诧异地看着我，我一点都不在意。我一边抬头看着红色的气球，一边想象天狗拿着刚出炉的滚烫的红豆糕的样子，就想在细雨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