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秋雨洒过的天空,格外地寂静。
院子里有我,母亲,还有父亲。
春华秋实,确是不错。
父亲说,夏末秋初,是个不可多得的日子,秋风微凉,匿了蛐蛐儿,匿了夏蛙,匿了烦人的杂碎嚣音。
父亲从屋里拿出二胡,说是要尽兴地拉上一宿,免得负了这流淌着的美好日子。
父亲习惯坐在院子上沿,我和母亲在下沿。
母亲用手撑着头,目光深情地看着父亲宽厚的手来回地拉动琴弦。
不一会儿,父亲的歌声开始充盈整个院子,母亲更是投入了。我想,她的眼里,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只会弹唱的父亲,而是独一无二的烟花三月。
父亲的歌,是极为挑剔的,春节不唱,白天不唱,没有母亲的日子不唱。
自我记事起,听过父亲的二胡弹唱自是不计其数了,平淡悠长,成了他独有的内涵。父亲对待音乐,有种特别的尊重和信仰,每每弹唱之时,他都会把自己好生打扮一番,用他的说法就是:音乐是绝对的单纯,容不得半点儿污垢。否则陶怡性情不成,反倒把心也给污浊了。
以前听着父亲的二胡,总有种沉醉感,稍不留神,便忘了时间,忘了一切。而现在的父亲多了些沧桑,开始嘶哑的嗓子和褪色的二胡,再也没有以前的味道。
听着听着,便听不下去了。
母亲说,自祖母去世后,父亲的心总是空落落的,半点儿不着主。父亲当年放弃家里的一切,决定外出打拼时,祖父是极力反对的,说他整天不务正业,不是三天两头的摆弄他那些器具,就是总想着不干农活儿,到外面去浪,图个轻松。可知儿莫若母啊,祖母知道父亲的心思不在家里,他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悄悄地给父亲买了辆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比现在的摩托车都值钱,祖母让父亲在外面别惹祸,多干点儿正当事业。
后来父亲在外边独自打拼了三年,回来的时候也像模像样了,骑着一辆摩托,穿得也特别正式了。父亲在外面做了三年的生意,一开始是靠帮人家吹唢喇,打鼓挣点儿钱,后来在一家二胡厂里做二胡,说来也算是父亲幸运吧。
在父亲做二胡期间,厂里的老板听到他会拉二胡,便给了他一个谋生的门道,让他去教自己的儿子拉二胡,以后的工作不用做了,工资照样开,而且还包吃包住。父亲赚到一笔钱后,便离开了那户人家,开始在外边儿做起乐器生意,他边卖边教,而且不受教学费,所以很多人都喜欢买他的乐器,慢慢地,父亲的生意也火了起来。
他这一干,就是三年多,想起在家的父亲,母亲应该是很担心的,自他走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决定把生意带回家乡做。可谁知祖父看他带那么多不正经的东西回去,一气之下便通通砸了。
就那次,从未和祖父吵过架的父亲开始和父亲对立起来。没过多久,父亲娶了母亲,因为母亲深知父亲从小就喜欢乐器,就从娘家给父亲重新添置了一把二胡,这事儿让祖父知道后,也不再正眼看过母亲。后来祖父在田里遇到了马蜂,因为全身都被马峰蛰了个遍,叫村医的时候已经来啊及,祖父便永远的离开了。
后来父亲才知道,原来祖父砸他的二胡因为希望他能更坚定自己的想法,即使最亲的人都不信任他,也要坚持把属于自己的路走下去。
那一年我念初二,祖母病重去世,在外面做生意的父亲连夜赶回来时,已经晚了,连跟祖母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父祖母。
说着说着,我看见母亲的脸颊微红,眼角有些湿润。
不大不小的院子里,三个人影,仿佛定格在某一刻,谁也不语,任凭曲子到处悠扬。
父亲那个时候最爱唱的歌就是《父亲》和《母亲》,每每拉二胡的时候总忘不了拉这两首曲子。后来,因为家里出来太多的变故,父亲没有再继续做乐器生意,也很少再拉二胡了,他说一拉起二胡,就会莫名的感伤。
父亲现在的这把二胡,是当初母亲送的,所以没有母亲的时候,他是不会拉的。虽然这些年来,母亲一直陪在他身边,但体弱多病的母亲却是父亲最为担忧的。母亲生病的时候,父亲总会为她拉拉二胡,好让她安心。而父亲的二胡声里,母亲听到的满满的都是伤悲。
母亲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只有我,母亲,还有岁月知道。
以后的以后,我才渐渐明白,母亲所谓的秘密,是给父亲最好的安心。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极为严苛的。他在我的面前总是板着脸,还动不动就骂我没出息。小时候的我不争气,学习不好,身体也不好,总爱在外面闯祸。每次父亲回来,我都回远远地避开他,生怕他把烦心事都往我身上撒气。
最重要的是,怕他深夜教我做作业,然后伴着院子里的乌鸦声,我会呜咽整个晚上。
想想,那个时候的我,脑子真是笨的可以,本来很简单的问题父亲却讲了很多次我还是不知道,只要他一冒起火来,我就有得受了。
但我似乎从来没有生过父亲的气,不知怎么的,不管父亲怎样对我,我的潜意识里都会默默地尊重他,爱他。
或许,这是已经习惯了的,父爱。
父爱如山,父亲的爱就是如此,沉重有分量。我想,如果不是父亲的敦敦教诲,恐怕现在的我也没有机会有动笔杆子的机会了。
我时常在想,母亲之所以爱慕父亲,多半也是因为他那不可多得的性格吧!
现在的父亲经常唱歌,但很少唱《父亲》和《母亲》,拉二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多的也只是在秋初的时候,他说只有秋初才能让他的内心不会感受到虚无和空寂。
母亲讲完了父亲的故事,父亲也拉完了一首曲子。
院子里,父亲看着母亲,母亲对视着父亲,而我的眼里,却装满了属于他们两人的故事。
夏末秋初,多好的日子啊!看着还在继续拉动的二胡弦,感觉这个季节的风,更加地透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