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枯木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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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河是一条河,毋庸置疑,这是我的后半生天天将要面对的一条河。我在这里挑水做饭,在这里饮牛饮羊,在这里换洗衣裳,后来甚至在这里偷偷的撒尿,偷偷的洗澡。直到我爱上它,嫁给它,怀上它的孩子。

我不明白这些木讷的山里人为什么叫它枯木河,在我看来,该叫它乌鸦河,或者伤心河。我第一次来这条河边是跟着蛮牛,蛮牛是我现在的丈夫,那时候是准丈夫,蛮牛是一个高大黝黑的汉子,四十好几的人,就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穷的毬拉地,看见女人就像狼看见羊,我当时是极不情愿的跟在他身后的,要不是拗不过我爹和媒人赵麻子,我才不愿意和一只危险的狼独自外出。在当时看来,这完全是羊入狼口的做法。

那是腊月初八的旁晚,前不久的一场冬雪消融殆尽,这枯木河水暴涨,隔着半里地就听得见哗哗的水声。暖烘烘的夕阳斜射在河面上,反射出黝黑的光,像蛮牛涂了棒棒油的脸色,也像远处灰蒙蒙的山色。这是一条怎么样的河流,直到我来到它身边,看到一地黑压压的乌鸦,它们占据着河滩,撅着屁股拉屎,灰白相间的屎才刚占地,河水就漫上来吞个干净。它们还占据河流,踩着河中的石子梳理羽毛。它们也打架,也争吵,也交配,聒噪着,沸腾着,像极了占山为王的强盗,那匪性,那兽性,那燃烧着的欲望,张狂着的灵魂,就像笼罩在枯木河上的乌云,笼罩在我心头的噩梦。

我突然想起中午我和爹、媒人刚到的时候,蛮牛那傻爹挑着一担水回来,一边迎着我们进门,一边把两木桶水倒进缸里。我隐约记得那个罗圈腿的老汉说是去河里挑水怠慢了我们。晌午的床子面是蛮牛做的,我看着蛮牛舀水和面,又舀水煮面。现在看着这一河的黑乌鸦,我想着蛮牛他爹挑着两只木桶,摇摇晃晃的闯入乌鸦中间,清理出一片河床,踩着灰白的乌鸦屎进去,用瓢漂去河面的屎、羽毛、牛粪,然后装满两只木桶。想到这里,我猛地蹲下来,哇的一声,把中午吃的床子面吐了个干干净净。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原谅枯木河,原谅蛮牛父子,也原谅这群该死的乌鸦。我捂着胃站了起来,蛮牛就那样木木的站着,中间他有几次试图伸出手来拉我,但又几次瞅着不远处两个在河边比赛尿尿远近的小屁孩放下了手。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扯着嗓子问他,你喜欢我吗?你想摸我吗?我是二婚,你就不嫌弃我吗?蛮牛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一个趔趄,险些摔在这乌鸦堆里。他没有看我,只顾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哈哈的大笑起来,我能从这个年过四十,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老光棍这里得到什么承诺。他无非是在那个老汉的一再坚持下讨个女人,给他生儿子,给他老李家延续香火,他能懂的什么是爱情,他能懂得什么是肌肤之亲,洞房花烛。我和他的婚姻就像这一地的乌鸦屎,有的人觉得恶心,有的人却吃的开心。

枯木河也是一条川的名字,枯木河川藏在黄土高原腹地,是一条南北朝向的沟壑,在沟的最北端连着庞家塬,庞家塬就是我娘家所在的塬,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出嫁,也在这里生下我的孩子。后来也在这里办了离婚,成了庞家塬人人唾弃的荡妇,成了娘家兄弟厌倦的拖油瓶。我原本是庞家塬众多女子羡慕的对象,人长得漂亮,嫁了个有钱的包工头丈夫,生了一个双眼皮的胖儿子。可是我却让她们都失望了,我在我的包工头丈夫暴打我之后,和他的跟班会计睡了觉。我在我的包工头丈夫半年不回家,和村里的小混混发生关系。我的包工头丈夫发现我的奸情时,我已经给他戴了一年半的绿帽子,他打我的那天特别的狠,打断了一根锄柄,打折了我的左胳膊,我想他要不是在众多小老婆跟前耗尽精力,他那天会打死我,可是他软了,他喘着粗气,他累的趴在了地上。我是爹接回娘家的,包工头第二天就送来了离婚协议书,我知道他等不及了,可是我却做了那个成全他的傻子,成了万人唾弃的荡妇,淫妇,以后的日子,谁都可以在我脸上唾口唾沫。包工头没有给我孩子,我也没有争取,因为我不确定孩子是谁的,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敢说包工头这几年的放纵一定让他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他也怕断子绝孙。我回到娘家和爹娘、弟弟生活,庞家塬的人自此不大来我家,我听过太多人在背后骂我婊子。别人不懂我,可是爹娘懂,爹娘知道我这多年糟的罪,知道那个包工头的所作所为。可是我的弟弟不懂,他不骂我婊子,可他话里的意思比骂我婊子更让我伤心,他说我不像个姐,要是他姐就该为他找想,就该离家出走。我现在赖在他家里,吃他的用他的不说,还害他娶不到媳妇,害他在庞家塬抬不起头。我知道我在娘家待不下去了,可我能去哪里呢?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地呢?就在这个当口,我娘病倒了,医生说家属得有个心理准备,要救命就得凑够六万元医药费,要是凑不够,就可以准备后事了。爹急得一个劲的抽旱烟,我只一个劲的嚎,哭娘,更哭我自己。只有弟弟强忍着眼泪,说娘要救,他砸锅卖铁都要救。就在我们一家人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媒人赵麻子找到了我们家,蛮牛父子就此走入我的生活,我还记得当日,弟弟哭着跪在我面前说,姐,你恨我就恨吧,可是娘要救呀,人家不闲你结过婚,不闲你不检点,只要你和人家一起过日子,给人家生儿子,还给十万彩礼。姐,你要答应呀,你答应了,娘就活了,你答应了,我就有媳妇了。我心里空空的,我有理由拒绝吗?尽管我知道这是一个火坑,尽管我知道这又是一段不幸的婚姻,可是我能拒绝吗?我看向爹,爹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劲得抽烟,我知道爹向着娘和弟弟了,我就点头同意了。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庞家塬最南边的沟里有三眼泉水,那里竟然是枯木河的源头,枯木河川的起点,也是我之后一辈子的去处。从此枯木河川和庞家塬融为一体,成为埋葬我的所有黄土。

枯木河更是一个村的名字,枯木河村坐落在枯木河川的中上游,是一个只有130户人家的小村落,这里进出靠驴,种地靠牛,磨面靠手推,吃水靠肩挑。这里男人像羊群一样多,女人像口袋里的人民币一样少。这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七瘸八拐,年轻人大都打着光棍。我现在是枯木河村蛮牛的媳妇,是村里少数几个年轻的女人,是女人中唯一漂亮的女人,在这里没有人在喊我婊子,没有人再戳我的脊梁骨。我又变成了枯木河村女子羡慕的女人。我的公公是个长着罗圈腿的老汉,我的婆婆在生下我小叔子后死掉了,我的小叔子在城里盖楼时失足摔死了,赔了十万的人命价,然后这些用小叔子命换来的钱换回了我,我成了他大儿子蛮牛的婆娘。在我公公眼中,我只有两个作用,替他老李家延续香火,照顾他的儿子蛮牛。我的丈夫蛮牛是枯木河村出了名的憨实后生,现在又娶了我这样一个漂亮婆娘,更是在枯木河村树立了光辉形象,成了无数老人教育孩子的不二素材。可是我知道我和蛮牛没有爱情,在他眼中我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给他生儿子。

每天看日头慵懒的爬出山头,一大群乌鸦呼啦啦奔向枯木河,也看蛮牛起床收拾好牛棚,给驴子、牛上好料,然后打开栅栏门,皮鞭子一响,羊就向听到了冲锋号一般,追着蛮牛浩浩荡荡的走了。白色的羊群,黑色的乌鸦,金色的太阳,我立在崖畔,看枯木河村家家烟囱冒起的青色烟雾。等到我生好火,切好菜,蒸上馒头,我罗汉公公就担着两只木桶出发了,然后我开始幻想他赶走乌鸦,踩着乌鸦屎,用瓢舀枯木河的水。我冲出窑洞,蹲在崖畔,扯着嗓子干吐,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我知道,我吃过了枯木河的水,走过了枯木河川的路,睡在了枯木河村蛮牛的被窝,我可能孕育了枯木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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