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有昨天是最轻松的日子——05在那遥远的地方

05在那遥远的地方

“班长,刚来的新兵训练时突然晕倒,现在送医院了!”

“怎么回事,晕倒之前有什么症状没?”

“昨天晚上她一直说肚子疼,可能是来例假了。”

“早就说过新来的战士要多关心照顾,怎么星期天也拉出去练队列呢?”阿祯有些生气,但还是尽可能地保持着自己的耐心。

“她们的内务卫生太差了,这周的优秀内务班级我们班又没评上,所以今天上午我带着她们搞整顿。”副班长陈婷满脸委屈。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咱班好,可是有些事情急不来,我们不能病急乱投医啊!”阿祯笑着拉住陈婷的胳膊,她笑起来时浓秀的眉毛向两边舒展开,清炯炯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走吧,咱们赶紧去医院看看情况怎么样啦!”

出发之前,阿祯在军容镜前整理了一下着装。

长长的睫毛,影沉沉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利落的剪发,阿祯在绿军装的包裹下像是墨玉瓶里的一朵栀子花。

她把帽子戴端正,跟着陈婷出去了。

阿祯住的是一幢女兵宿舍,她是通信连的一名班长。女兵比男兵更不好带,任性、娇气、哭闹,但是阿祯处理这些却游刃有余,她有着自己独特的带兵方式,是大家公认的好班长。

女兵宿舍外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草坪从宿舍里发足奔向大门,一路奔了有四百来米,跨过雕像、砖径和修建整齐的花园——终于奔到围墙边上,像是借助奔跑的势头,一跃而成为绿油油的爬山虎继续向上攀爬。围墙内是一个又一个整齐的队列,他们步伐一致,精神昂扬,喊着洪厚响亮的呼号,声音冲出围墙,直到千里之外。

阿祯和陈婷一前一后从医院里走出来。

“还好没什么大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后遗症,下次可一定要注意了,有什么事情提前做好准备,及时上报。”

“嗯嗯,知道了班长,下次我一定注意。”

“好啦,你也别太自责,这件事也怪我。咱们快回去吧,今天大周末的,而且还是七夕呢,快回去看看你收到礼物没?”阿祯笑着,挽住陈婷的胳膊往回走。

“班长,要说礼物,谁家的男朋友能比得过你家的阿牛哥啊,每次过节不是鲜花就是蛋糕的,我们几个都快羡慕死了,今天我们估计又得吃狗粮了。”

阿祯听着陈婷说话,思绪却飞到了去年的七夕节——那是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应该是99朵——阿牛请了假过来看阿祯,他穿着空军常服,捧着鲜花,一路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但是一见到阿祯却紧张的说不出来一句话。他在盯着阿祯看了足足一分钟之后才从嘴里吞吞吐吐地挤出来三个字——“我爱你”。这三个字一说完,阿牛的脸便涨得通红,像是刚刚从菜地里摘下来的西红柿。

阿祯双手把花接过来,幸福地捧在怀里。她轻轻地靠近花瓣嗅了一下,花瓣的芳香让她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

阿牛呆呆地站着,看到阿祯手捧着鲜花,站在樱花树下,微笑着看他。春日午后的阳光如水流泻,阿祯军绿色的裙子闪出淡淡的光泽。漆黑的短发,明亮的眼睛。

他在阳光下突然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

阿祯看到阿牛傻傻愣着不知所措,一双无辜的眼睛充满了茫然,她猛地扑到阿牛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娇嗔道:“大笨蛋,木头人。”说完便幸福地闭上眼睛,并用她那柔嫩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阿牛的肩膀。

阿祯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阿牛心跳加速,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要冲出胸膛蹦了出来,他更加的慌了神。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了阿祯那柔软秀发所散发出的淡淡芳香,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也许是荷尔蒙分泌导致的自然反射,也许——仅仅是因为爱情——爱情的力量,爱情的奇迹,他在阿祯的耳边轻轻地又说了一遍——“我爱你”,声音很轻,但却那么温柔,温柔的像是从心底涌出来的一滴水,温柔的可以把阿祯融化掉。

阿祯的心早已化成了水,水花荡漾着,变成幸福的笑容洋溢在脸上。阿祯把阿牛抱得更紧了,她微微睁开眼,轻轻地抬起头,在阿牛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也爱你,阿牛哥。”

“班长,你在笑什么呢?”陈婷疑惑地看着阿祯。

“没,没什么,不早了,咱们快进去吧。”阿祯连忙收起笑容,但是脸上还留有一丝幸福的印记。

“可是现在才五点,还早着呢,我们在外面逛一圈吧?”

“不行,晚上还得开班务会呢,我得回去准备一下。”

“哦,那好吧。”陈婷噘着嘴,满脸的不情愿,跟着阿祯回到了女兵宿舍。

阿祯是五班的班长,回宿舍时会经过四班。她看到四班的门口堆了高高的一摞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有些写着英语,有些是韩文,也肯能是日语——她也看不明白。两个四班的新兵正在忙着收拾,把这些盒子装起来扔到垃圾桶。

“班长好!”阿祯一回到班里,新兵们便集体起立。

“大家都坐吧,现在还是休息时间,大家可以自由活动。”阿祯边说边走到暖瓶前倒了一杯水。

“咱们隔壁班什么情况啊?”阿祯喝了一杯水,好奇地问。

“那还用问,肯定是周莎。”陈婷一提起周莎就满肚子火。

一个新兵说:“班长,隔壁的莎莎班长今天请假外出了,回来的时候他男朋友把他送到门岗那里,他们买了好多好多化妆品回来,什么阿玛尼、潘多拉、施华洛世奇、纪梵希、迪奥,还有好多我也不认识,反正都是名牌。门岗不让他男朋友进来,莎莎班长拿不了,还叫我们过去帮忙呢!”

陈婷一听更加来气:“谁叫你们去的,你们是几班的?新兵刚入伍就不学好,电话号码没记住几个,乱七八糟的牌子倒是记住不少,晚上给我把号码本抄五遍!”

阿祯所在的通信连是军区直属的连队,平时任务主要是保障首长的有线通信,因此每个女兵都要对每个首长办公室的座机号码了如指掌,甚至还要求一听声音就能听出是哪位首长打来的。这是对她们最基本的业务要求。

“好了好了,小婷,也不能全怪她们,她们也没办法,我们当新兵那会不也是班长让干啥就干啥么?”阿祯听明白了故事的原委,便出来主持大局。

“可是班长,我最怕的是她们受到四班长的影响,一天到晚打扮得跟妖精似的,现在找了一个男朋友,据说是个富二代,家里有四座矿,你是没见,她的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我知道,小婷,学坏容易学好难,所以才更需要我们去好好引导她们啊!”

“可是——”陈婷还想说什么,阿祯打住了她,“好了,小婷,快七点了,我们准备一下开班务会吧,今天的班务会上我会就今天遇到的问题让大家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好好讨论一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不过在开会之前,我要先带着大家重新巩固一下条令条例。”

“军人服役期间不能文身。着军服时不得化浓妆,不得留长指甲和染指甲;不得围非制式围巾,不得戴非制式手套,不得在外露的腰带上系挂钥匙和饰物等,不得戴耳环、项链、领饰、戒指、手镯、装饰性头饰等首饰……”

熄灯号一响完,整幢女兵宿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阿祯是这一周连队的大值班。她挨个房间查铺查哨,并且给一些踢被子的小战士们把被子掖好,而后轻轻地推开五班宿舍的门回到自己的床上。她看着窗外的月亮,弯弯的,像一艘小船在星空中航行着——它要到哪里呢?它会不会到阿牛哥那里?

阿祯长长地叹了口气,紧张忙碌的一天,只有这个时候是轻松的,但这轻松却让她感到疲惫。

窗外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阿祯把手电筒的亮度调到最低,轻轻地从内务柜里拿出一摞信封——那是阿牛寄给她的信。她把最上面一封拆开,趴在床上,借助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开始读起来。

“班长,你又在看信啊?”住在上铺的陈婷探着脑袋问。

“嘘,小点声,她们都睡了。”

“哦,对了班长,”陈婷尽量地压低声音说,“阿牛哥今天怎么没给你寄礼物啊,今天我一直想问来着,后来被四班长气得忘了。”

阿祯看着窗外的月亮,沉默了许久,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班长,我不该问的。”陈婷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

“没事没事,快睡吧,明天早上还要考核三公里呢!”

“哦。”

阿祯的目光回到信上,那封信是她一周前收到的,她看了很多遍,甚至信纸都因为反复的折叠而有些磨损。

亲爱的阿祯: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到猎人学校了。、我本想着和你道别的,但命令下的很突然,来不及请假去找你了,只好匆匆地把信写好,让战友帮忙寄给你。

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我只是从战友们的口中听说那边特别残酷,特别能磨练人,我真的好想去那里锻炼锻炼,变成真正的男子汉,以后和你一起的时候就可以保护你了,嘿嘿!现在眼看着就要去了,反而心里面很忐忑,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或许两者都有吧!

预选考试的时候我差点没选上,还好有惊无险,我的运气很好,发挥的要比我平时的实力好的多,不过即使这样,我的排名依然很靠后,我想我应该是以最后一名的成绩入选的吧。

阿祯,到了猎人学校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给你写信了,你给我写的信也不知道能不能寄到那里去,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失联了,互相无法联系了,那可怎么办啊?

唉,我总是这样,凡是总往最坏的方面想,你要是在的话,肯定又要说我了,你总是那么乐观,那么积极向上,在你的世界里从来都充满希望,和你在一起时总是阳光灿烂。

说着说着我又扯远了,回到刚才的话题,刚刚咱们说到了互相联系的问题,既然我们想到了最坏的那一步,那么我们就做最充分的准备(这句话好像是你跟我说的),咱们提前约定好吧——

如果我们在白天思念对方,那么我们就一起闭上眼睛,听听风的声音。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漫山的野花,遍地的青草,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我们站在田野中央,风轻轻地拂动你的秀发,随后将淡淡的芬芳带到我身旁。就像是顾城的那首《门前》——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如果我们在晚上思念对方,那么我们就一起看窗外的月亮,因为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月亮,在月亮里,可以看到对方的影子。我们身处异地,相隔千里,但是可以一起赏月,像其他恋人一样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浪漫——一个月亮,一个时空,两个人,两颗心。记得又一次你跟我说:“我想到你的房间看月亮。”我当时疑惑地问:“你的房间看不到吗?”

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后知后觉,当时一直不懂你的意思。直到后来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才明白,原来这是范柳原对白流苏说的情话,只可惜我实在太笨,好好的浪漫就那样被我搞砸了。

集合了。

不说了。

我爱你。

唉,这三个字我只能在信里才能说得如此自如,每次见到你时嗓子就像是被堵住了,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费劲。等我有时间一定好好练练,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那么短暂,我们认识三年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个月,我又能说几次“我爱你”呢?

好了好了,这次真的不能再写了,马上蹬车了。

                          ——你的笨阿牛

阿祯把信封合上,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觉得阿牛的信要比那些名牌的化妆品珍贵得多。她把手电筒关上,盖上被子侧躺着,眼睛盯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好像比刚才更亮了,里面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她眨眨眼,想看清楚一点,可是再看的时候人影已经没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依然静静地挂在天上,孤独地沉默着。

一串泪珠从阿祯的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淌下来,沾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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