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椰菜与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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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tumblr

<一>

简玉珍回H市和青梅竹马王超一起参加马拉松比赛。他俩因为上同一所小学,家又住得近,所以久而久之就成了好朋友。虽然初中开始他们就不在一所学校了,但因为那么多年一起上学的缘故,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也经常互相串门。王超的妈妈曾经笑着对她说:“你呀,以后就嫁给我们家超超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她对这个想法总是十分抗拒。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又怎么会如此垂手可得?起码也得比王超高、帅、有男子气概、有事业心。

若干年后,她意识到当初的想法幼稚得可笑。如今社会,能够找到一个能对自己好,经济条件又不错的男人,她就完全满足了。

高考之后,王超去了青岛,而她则留在老家读一所三本大学。距离远了,两人分别都沉浸在丰富的大学生活里,联系自然就少了。只是每年寒暑假,他还是会约她出来吃饭。

被带着去吃好吃的,这是她所向往的恋爱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四年过去了,寝室里只剩下她还是单身。而他,感觉也总是单身着。

有时她也玩笑似地试探他:“我说,如果到了30岁我们还是单身,还没结婚的话,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小时候你妈不是还老说....”

“嘿,小时候是小时候”,他边说边把眼前的炸鸡块塞入口中,“而且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到了30岁肯定早就结婚了!”

大概全世界这样想的人,也就只有他了。最近,连她妈妈也开始着急起来了,心急火燎地花了1288块钱参加了一个所谓高级相亲社群。平时她可是舍不得花钱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的。“你看看这些男孩子啊”,她妈妈摊开了一摞贴着照片、身高体重参数、具体经济条件的资料,“不是妈妈说你啊,等到30岁以后啊,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来挑你了啦!你看看现在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还有几个是单身的!不要嫌妈妈烦啊....”

尾声在客厅里回荡,而她迅速换了身衣服,冲出家门。每年放假回到家,都是要被这样念叨,这也是后来她一意孤行想去上海找工作的原因。

因为和王超一起参加马拉松,所以特别放慢了脚步。要是认真跑,她肯定不会跑那么慢的,只是她知道他纯粹是为了多和她一些互动而参加了这次的活动。

边跑边走边聊天就过完了全程,他们都有些累了,“不如去我家坐坐吧?我的车就停在这附近。” 他盛情地邀请她,一如既往地主动。

“诶哟,你原来还买车了啊?”

“是啊,毕业回家工作的第一年就买了,毕竟现在男人要是没辆车,恐怕也讨不到老婆了,哈哈!”

一路嘻哈打闹着就到了他家,她隐约看到幸福。难道传说中,最爱你的人就在你的眼前,是真的咯?若当年毕业后在老家工作,也许真的就可能和他结婚,然后这样平平淡淡、开开心心地过着日子了吧,她想。

一开门,居然他父母都不在。“哦,我父母早就搬到富阳的养老公寓去了。他们去年都退休了,所以现在这套房子就归我用了。”

“哦哦,这样啊。” 她嘴上这么应和着,心里想,这小子,原来家底还是有点的嘛!有房有车!

虽然她家的家底也不差,甚至在郊区有数套房子,得益于她经商妈妈的生意头脑。只是因为从小到大家里一直需要还各种房贷,他们的生活总是很拮据。“就等你长大赚钱了呀!谁叫你成绩也不好,花了我们那么多钱!本来都可以去投资的呀!你看看人家晓卉,成绩好,性格又好,父母多省心啊!” 她妈妈总是这么说,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则是她高中以来的闺密,曾经叫晓卉,如今叫Rita。

她已经脑补到之后如何向Rita炫耀她的这位备胎男的殷实家底了,她甚至脑补到了未来的种种细节,比如像Rita和男朋友那样的,每周末都去各种网红店打卡,吃brunch,拍美美的照片上传朋友圈,享受好多人的点赞和欣赏。她再也不想过每次和家人去下馆子只点特价菜、在上海每天下班都只能吃便宜外卖、淘宝上喜欢的东西装满了购物车,但总舍不得花钱买的生活了。

“你,过来嘛!” 王超这时已经坐在床上了,“快累死我了,一起来躺会儿。”

她着了魔般顺从地走过去,躺在他的身边。多年在青岛的生活,给那个曾经皮肤白皙得像女生的他染上了古铜色。他从来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有魅力。

突然,他转身压到了她身上,一瞬间,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被迫吸入他身上混合着汗臭的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别,别...我现在还有男朋友。” 她抗拒着,不知为何把那个不争气的男朋友摆上了台面。

“哦,我还以为你想...” 出乎她意料,他迅速停止了一切尝试,一骨碌地下了床,“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一口气把水喝干,“那个,我今年准备结婚了,你来不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都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她上一波震惊还没有恢复,没想到又来了一波新的。她用左手努力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半响也没有起来。

“其实我已经分手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说。

“哦,那你一个人在上海更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咯。” 他不紧不慢地为她接了一杯水。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提议出去吃饭。过程中,她才了解到女方家庭来自H市旁边的一个小县城,算是有一些家底,女方也很向往来大城市生活,于是从一开始就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他空窗很久,觉得时间也到了,于是谈了大半年恋爱就决定结婚。

吃完饭,王超执意把玉珍送去车站。一路上,空气仿佛凝结成固体般,令她呼吸困难。

终于到了车站,她踉踉跄跄拖着行李下了车,“喂!”他叫她,“来参加婚礼的话,最好包一个大点的红包哟!”

<二>

她在回上海的高铁上收到了Rita的微信:“亲爱的,你和备胎男相处得如何?有没有干柴烈火?”

“说起来真是差一点。”

“哇!快告诉我细节!”

“没有发生什么,以及他马上要结婚了....”

“不是吧!” Rita也表示震惊。毕竟他一直是玉珍的一万年大备胎。

“恩,女方是小县城人嘛,肯定想来H市生活的,没办法。这些女孩子啊,一旦遇到城里的男人,肯定就追得很厉害的。”

“也是也是。” Rita附和着。

“所以啊,我早就觉得他是那种很早就想结婚,过安稳日子的人。不像我们,喜欢闯荡。”

她反复自我安慰。

“我在回来的路上了,我们分手吧,你在我家的东西也不是很多,你收拾一下,今天就不要住我家了。” 鬼使神差地,她给男友阳平发了微信。

她忐忑地等待他的回复,多半是希望他能够竭力挽回她,给这段鸡肋感情苟且下去一个理由。高铁上的信号时好时坏,正当她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收到一条新微信的提示,打开,只有一个字“哦”。

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姑娘,她的梦是由蒂凡尼珐琅心形手链,Coach单肩包,Miss Dior香水编织而成的,而有男人买单,是梦想成立的必要条件。而这斑斓的梦,在阳平眼里不如桂林米粉性价比高。

某次和Rita去H&M逛街,她兴奋地选了好多衣服,刚好阳平就在附近,“我让我男朋友来买单!” 她炫耀般地对Rita说。不出五分钟,穿着老旧运动装的阳平出现,“我选了这些衣服,你帮我买单吧!” 她把一堆衣服一口气放到阳平身上。“也太多了,这些衣服你买回去也不会穿几次的,还是别买了吧!” 他略显尴尬。气氛就僵在那里。“那个,我去首饰区逛一下,然后就回家了哦!” Rita看眼前情况不对,马上开溜。

最终,那些衣服她一件也没有买。卡里没有钱,阳平也不想给她买单。她愤愤地下楼梯,把阳平甩在了后面,结果因为走得太急,一个跄踉摔倒在地。阳平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我说你啊,不给你买东西怎么了,你就生气了?有你这样的人么?!”

她忽然意识到,再怎么努力,她也无法拥有Rita所拥有的一切。她还企图找一个心目中的男神改变命运。她目前的状态,可能在很多人眼里,像一个笑话。

而一直以来她认为的备胎突然要结婚这件事,给了她重重的一记打击。

<三>

这不是她在最近受到的第一次打击。就在几天前,她目前心目中的男神陈钦明,晚上约他出去喝酒。

“诶呀,我觉得他要向我表白了!” 玉珍兴奋地对Rita说。

“那提前恭喜你了哦!” 

也不知道Rita的回复是否真心,或者她根本不在乎?

认识陈钦明是因为猫咪。有一天她下班回到家,发现门口蹲着一只并不难看,脏兮兮胖乎乎的白色大猫。等她开了门,那只猫就像回家一样也跟着进了屋子,任凭她怎么赶也赶不走。她家的牛奶猫紧张地趴在猫树顶端,颇有敌意地对大白猫发出威胁的哈声。

她迅速把这个情况发到了猫群里。这个猫群在大部分时候是她在上海感情生活的一个寄托,里面大部分都是来上海工作、和她年龄相仿、苦恼也相仿、养着猫的单身妹子。

没过一分钟就有人回复:估计是这个猫怀孕了,想你照顾她。

隔天,玉珍带着白猫去宠物医院检查,果不出其然。考虑到她家养着的牛奶猫,自己无力再养另一只猫了,于是她在群里求助,希望有好心人能够收养这只怀了孕的白猫。

没过多久,就有人加她微信,备注是:想养这只白猫。

看头像(若是本人的话),是个帅气的男生,她有些心动。

迅速谈好了养猫的细节,要了男生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约定了周末她把猫送过去。

为了送猫,她特别打了车。白猫静静地趴在笼子里,肚子上下有规律地起伏着。“没准因为你而结交一段姻缘?” 她抚摸着白猫的头,暗暗地想。

她打开手机拍照功能检查自己的状态。脸型还是很好看的那种椭圆型,但眼睛又小又是单眼皮,鼻子塌塌的,而嘴巴又大得过分。仿佛是上帝在创造她的时候给了她完美的脸型之后,便没有更多精力去管五官了。

总之,算是有个性的长相。如果不是那么胖,再高二十公分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超模了吧!她讪讪地想。

车还没有到小区门口,已经能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在路边等了。她正准备下车,男人就已经迎了上来:笼子让我来拎!对了!你是简玉珍吧,我是陈钦明。

她费力地把自己挪出车,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为数不多的头像和真人一样好看的类型。他有着黝黑而健康的肤色,五官立体,身材目测也不错。她有些后悔自己只穿了一身运动装,也没有化妆,头发也是乱蓬蓬地扎在头顶。似乎和阳平在一起久了就不太愿意打扮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陈钦明手指向面前的那栋楼:“我家就住在21层。”

“你是第一次养猫吗?当初是怎么被加到猫群里的?” 玉珍发挥了自己自来熟的优势问道。

“哦哦,那个啊,其实我一直挺想养猫的,本来是想在群里看看有没有小奶猫可以养。那天看到你发的这只猫,觉得又是流浪猫,又要生小孩,应该挺辛苦的,我反正最近也比较空,就想着来好好照顾她。”

“原来是这样。对了,这个大白猫我已经带她去宠物医院洗过澡也除过虫了,接下来你安心照顾她,等她生小猫就可以了。”

“谢谢你啊,看来你也是一个细心的女孩子!” 

好久没有被长得好看的男人夸奖了,玉珍有点飘飘然。

进入他家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又恋爱了。套房大约有百来平,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里有大大的落地窗。这不是她梦想的家么?他把猫笼放在客厅的一处,那里已经有他提前准备好的猫窝和猫碗。“猫厕所我放在另一个房间里了,一会儿带她去看看。” 他笑着解释道,并马上开了一个高级猫罐头,“饿了吧,辛苦你了,快吃点好东西吧!” 他怜爱地看着猫。

而大白猫则毫不领情,一出笼子就迅速躲到了沙发底下。

“猫都是这样的,可能需要二三天习惯下新环境。” 玉珍解释道。

“今天也辛苦你了,一会儿我就请你去吃个饭吧!我家附近有家越南餐馆还不错。” 

她才想到这一大早上为了见陈钦明和送猫,都来不及吃早饭,眼下确实也饿了。

到了餐馆,还没等菜上齐,她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到一半才觉得这样可能不太礼貌,连忙放下碗筷,只看到陈钦明在微笑,“没事,你先吃吧,我等我的那份饭上来了再吃。”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陈钦明会因为各种关于猫的问题而向她请教,也时常约她去他家看猫。大白猫在他的房间里越来越自如,逐渐露出雍态。

“诶呀,我觉得我真的遇到了一个男神!我们现在每天晚上都在聊天!” 玉珍兴奋地像Rita汇报。

“哇!那这次可真的要恭喜你了!”

所以当有一天,陈钦明突然约她晚上去酒吧的时候,她已经彻底不淡定了。

“男神约我去酒吧诶!!!” 她激动地多打了好多个惊叹号。

“你今晚估计就回不了家咯!” Rita打趣道,“快化一个妖艳一点的妆,穿得性感一点,明天早上再告诉我发展的情况!”

这个时候,玉珍才发现自己的化妆水平已大不如从前,也没有几件衣服是上得了台面的,更糟糕的是,因为长期加班、呕气、无聊等种种原因而经常吃夜宵,导致身材又胖了一圈。

尽管如此,大家千万不要小看女生被爱情激发后的潜力。二小时后,玉珍满意地对着镜子转了几圈,出门赴约。

酒吧的灯光昏暗,不过当陈钦明看到玉珍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一惊,“诶哟,你今天怎么这么隆重?一会儿还有约会?”

玉珍笑而不语,陈钦明为她叫了一杯莫吉托后,讪讪地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你们女生的心态呀!”

“哦?”

“我最近在追我的女神。”

“噗....” 玉珍差点把刚喝的莫吉托喷在他脸上。

事情完全不如预期的那样。一而再,再而三。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她心的。家庭也好,考试也好,男友也好。总被人瞧不起。在她最伤心的时候,朋友圈里尽是各种秀恩爱、秀美食、秀酒店、秀美景。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在乎她的糟糕的生活。她已经麻木了。

当晚的两个小时内,他们进行了一场无比尴尬的对话。在他解释了自己因为女性朋友很少,觉得她人还不错,并询问了各种应该如何讨女生开心的秘诀之后,她问:“不好意思,可是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

“那抱歉让你误会了。” 他皱了皱眉头,不知是自责还是忍住不笑场。

“那天吃越南菜的时候,我看你一直在对我笑...”

“说出来你可别打我哦,那是因为有片菜叶一直在你的大门牙上,我就一直在纠结到底该不该告诉你....”

疲惫地回到家,踢掉高跟鞋,换了身睡衣,妆也不想卸,也不想和Rita分享什么了。她漠然地躺在床上,花了整整一晚上翻看那“女神”的微博。多年来的暗恋经验,让她练就了一身人肉的本事。想当年,初恋的出轨对象就是这样被人肉出来的。

她发现“女神”确实长相、性格、学识都不错。与很多白富美一样,微博上尽是美照、美食和美景,以及各种鸡汤金句。一定是那种家庭条件良好,从小被宠溺,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女生。

她越来越觉得世界上好像只有两种类型的女生,要么是她这种,渴望爱情,内心脆弱,但因为从小没有收到过家庭的温暖导致性格上总有强势的一面,生活坎坷挫折,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努力;另外一种,则是她的反面,天生含着金钥匙,众星捧月般地被大家宠着长大,性格中充满了善良和温柔,遇到问题随便撒个娇卖个萌便可以解决的女孩子们。

而男人似乎总是喜欢她的反面。

<四>

高铁缓缓驶入车站,她提着箱子下了电梯,走出闸口。她内心仍希望阳平能和往常一样来接她。这是他从恋爱开始时就养成的习惯。这一刻,她无比后悔之前发出的微信和他虽然不帅但仍亲切的身影。

然而一切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阳平也许早就想放弃这段感情了吧,由她提出,还省得他提分手了。

挤了半小时地铁之后,她终于回到了家。她此刻庆幸还有家可以回。开门,猫就迎了上来。阳平收拾得很干净,这间屋子里看起来至始至终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生活。

收拾好明天要带去公司的东西,她早早就上了床。睡到半夜因为一个再也记不得的噩梦而惊醒,并觉得饥肠辘辘,索性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做点吃的。

美食也是为数不多可以迅速安慰到她的东西。

打开冰箱,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一颗孤零零的花椰菜上,那是她上周四的时候买回来的,现在应该还可以吃。她切掉了它的根茎,并用手一朵朵把它掰开,拿了一锅水来煮。过了十分钟,看菜已经变了颜色,便捞出来乘在一只瓷碗里。

她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一口一口吃,突然想喝酒了,可惜厨房里只剩下炒菜用的黄酒。她给自己倒了半杯,想着若是这样喝醉了,明天不如请假不去上班算了。她在这一周里,经历了两次打击和一次分手,是时候睡一个好觉来安慰一下自己了。

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她想,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ps:

不知不觉写了那么多,确实是把想表达都写出来了,可惜感觉还差了更细致的描写和某种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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