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7

这一系列日志中的第壹篇是三年前拖上行装闯北野那座小山时写下的。那时初来乍到,很有雄心壮志,觉得等三年后“打完这座山头”换“另一座山头”时,应该怀抱满满的“江湖”经验。但是现实总会打脸。正如我没能完成记录下这几年所有细节和感悟的宏愿,山上修炼的三年没能为我培养出那种足以行走江湖、昂首挺胸的气质,也没给我任何保障让我日后可以天马行空地过活也不至于食不果腹。我问:我到底收获了什么?或者说,我应该收获些什么?

在山里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修过一节“mindfulness”的课外练习和讨论。我们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传递电击球来学“直面恐惧”,吃辣到跳的辣椒学会“承受苦难”,沉下心打坐学“活在当下”。告别的时候,这节课的老师——一个斯坦福和哈佛神学院毕业、最喜欢猫、“神叨叨”的男人,送给我一本书 ”it's a meaningful life, it just takes practice“,我至今还没有翻开。老师说他准备搬到加州去了,想看看相比东北部的阴冷,西边的阳光能为生活带来什么。在他课上打坐的时候,他会引导我们想象一个镜头:那些有缘接触的人、事物和经历,以及这一切带来的所谓对未来的一些指引,都像是流水,或者说,是一辆辆来往的公车。它们驶入生活,在一阵轰鸣后留下独特的气味和记忆,再“突突突”地匆匆驶过。

原来这些经历都是礼物,它们并不保证我能在打开盒子后惊喜地欢呼自己有收获。只是在相遇的瞬间,我有机会可以用感官去全情地接纳和体验。但最终无论好坏,我们都要恢复平静,接受刚刚那个“当下”已成“过去”的现实。

在山上有一段日子,我经常坐上周五晚上的班车,和那些与我一样的纯吃货死皮赖脸地混在一群以上帝为光明的孩子里,去参加一个类似非正式的青年基督社交的活动。我们在一个拥有最甜美微笑的女人家里吃饭聊天唱歌祈祷。那个还戴着牙套、一家人都是虔诚基督徒的姑娘是新的键盘手,你看着她觉得她那么瘦小简直还是个小孩儿,但是她站在那儿敲打着琴键,一屋子的人就安静下来一起唱“You are my prince of peace”;之前那个满身肌肉的大块头吉他手比大家都年长,一年过后他去了西点学院,橄榄球赛场上的拼命精神他现在会用来服务自己的祖国;打鼓最好的那一个已经毕业一年,在学校的时候唱歌特别棒、是众多妹子的好闺蜜,但是你看到他炒西兰花的样子一定会忍俊不禁;一个泰国来的国家级学者智商超高,英文名叫Bank,中文名叫“银行”,却从来只是微笑地、谦逊地、低调地牛逼着。

有时候,周五下午我会和这帮人混迹在厨房,为晚上大家的聚餐准备食物。作为一个纯正的中国人,十余年吃着真正的中华美食长大........................把速冻饺子煎熟再倒好蘸料,是我能为大家做的最棒的事= = 吃了东西唱了歌,我们坐在沙发上、小椅子上、地上,陪伴着彼此,由当天指定的leader带领大家进行祈祷。壁炉的火光映在大家的脸上,有些人将自己和身边人在生活中遇到的伤痛与大家和上帝分享,有些人从来一言不发、只是在祈祷时虔诚地闭上眼睛、默默低下头。家里老人的病痛离世,身边朋友的意外不顺,远处地球上一个角落的战争和失落会让我们在祈祷后沉默,眼眶湿润,可还有许许多多的关于感谢、庆祝、祝福的东西让我们欢呼鼓掌。“Be kind to others. Everyone is fighting a war that you don't know about.”我总不能完全说服自己去信仰什么,但是看到人们本性里那种愿意一起取暖分担苦难的画面,即便是看客也觉感恩和安宁。

后来,我跟着学校里教音乐的帅帅的老师选修了一点点的希伯来语,那时的确是闲的没事做一时兴起,到现在我大概只知道“我喜欢你”要怎么发音,但是已经忘了阴阳性要怎么区别。可是我一直记得“s”, "l", "m"可以组成"shalom" (和平,安宁)。帅帅的老师说,犹太人每天互相打招呼说得这句话,其实就是在祝大家都和平快乐啊,我就在想我们平时不是也天天和人家说“你好”。而一年后在法语课上,当来自伊斯兰国家的黑人老师偶然提到这三个字母在阿拉伯语里也是和平的源头,我是那么震撼。

原来无论是什么种族和信仰,生活在哪里的人们,内心深处都是有同样对美好的诉求的。即便和平之城现在尽享世界九分的美和九分的苦难,那些流传下来的语言早就道明了人性共同的期冀。我再抬头看这位因为教课"水"所以老是被学生糊弄却仍深受爱戴的老师,发现在他的教导下,我的语法词汇完全没长进。他却让我明白了原来所谓“天使说的语言”背后不只有法国文学和艺术,还有现在仍受割礼痛苦的非洲女孩儿、塞内加尔曾经美丽现在却饱受污染困扰的海岸线,而巴黎也不只有埃弗尔铁塔,而是有种族的纷争、宗教的冲突和性别教育产生的矛盾。

我想起来,这位来自塞内加尔的黑人老师曾经告诉我们,他在白人的社会里一直坚持着一天5次定时的朝拜,每天在凌晨4点就起床准备。而在特定的伊斯兰节日里,当身边人正常地进食生活,他却牢牢履行着禁食的修行。平日里见到中国学生,他会用奇怪的中文语调说“你好”,就像那个帅帅的音乐老师看到我会说“shalom, lexi”。而帅帅的音乐老师和法语老师都会去参加周五晚上的聚会。帅帅的老师给大家读圣经的时候我们都听的很安静,跟我们说大家都是上帝的孩子。塞内加尔老师一般来的时候会带上他裹着头巾的老婆和学阿拉伯语的孩子。

这个夏天实现了很多东西,但也眼睁睁看着一些人共同的心血土崩瓦解,一些人的计划被迫搁置。有失望,但并不算是意料之外。有几天为了选题天天去刷新闻,看多了觉得为什么有那么多糟心事儿。但我却想起今年文学课里读到最喜欢的一句话,出自Cormac McCarthy的"All the Pretty Horses" :

He felt a loneliness he'd not known since he was a child and he felt wholly alien to the world although he loved it still. He thought the world's heart beat at some terrible cost and that the world's pain and its beauty moved in a relationship of diverging equity and that in this headlong deficit the blood of multitudes might ultimately be exacted for the vision of a single flower.

也许有人觉得这个视角很悲观,但我却觉得在黑暗和苦难里,还有一颗像奔驰的马儿那样跳动的、热情的心,用血脉的膨胀去说服自己始终相信这个陌生的、让人沮丧的世界,让美好与磨难可以同行,这才是最有力量的、乐观的样子。和平和宁静大抵不是指无事发生的风平浪静,而是发生了些什么,我们却一起陪伴着渡过那段坎坷,最后和自己的内心修得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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