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谈水浒之十
一
黑豹乐队鼓手赵明义又火了一把，不过这次却是因为保温杯引发的中年危机调侃。
其实，不止摇滚乐手有中年危机，水浒里也有一个体制内的中年危机男，他叫林冲。
林冲，三十四五岁年纪，京官八十万禁军教头，收入稳定，有一漂亮老婆还是老领导老恩师的后代，乍一看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实际上呢？
中年危机的第一个特征——社会地位不高。我们知道八十万禁军教头不止一个，林冲充其量就相当于公务员中层，是宋朝地位低下的武将，而且是退居二线当教练。所以，林冲看起来在高俅那里可以挂上名号，却没有挤进核心圈子。
到了京城才知道官小。没有实权的教头林冲，在老百姓看来是不得了的豹子头，在体制内看来，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存在。
中年危机的第二个特征——经济状况不佳。林冲在妻妾成群的宋代，没有纳妾也没有子嗣，这就好像现在哪个上市公司老总没有爆出个把小三小蜜一样，简直不可思议。别说林冲跟老婆太恩爱，这只能反推出一点，林冲充其量就是小康之家，除了俸禄也没有多少第二产业灰色收入，根本比不上靠钱开路买仁义甚至还可以包养阎婆惜的宋江。
中年危机的第三个特征——朋友越来越少。水浒说：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但林冲交的朋友，都是墙里开花墙外香的落魄主儿，比如鲁智深虽然救了他的命，却也帮不了任何其他忙。而他视为有用知己的陆虞侯，却成了落井下石的太岁。人到中年，不得不承认，连拓展人脉的能力都退化了。
中年危机的第四个特征——各种忍耐妥协。高衙内调戏媳妇儿，咬牙忍了；买下宝刀可以引起高太尉注意，前思后想肉痛买了；再发现宝刀只是陷害，还是忍了，简直就是超级忍者龟。
所以，连金圣叹都感慨：“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的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
二
人到中年什么最重要？稳定，稳定，还是特么的稳定。
体制内成长的林冲很成熟，没到40就已经不惑，认识到能力与实力、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学会了一忍再忍，只是爱到酒楼里和三五酒友喝上两杯，吹吹无关痛痒的牛逼，秀秀为数不多的优越感。
老婆张氏虽然贤良貌美，却没有任何心机，相处久了也审美疲劳，而且总唠叨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经常是“不停的要，要到我想逃”，压根不管三十多岁白天还要教那些新兵蛋子舞枪弄棒有多累。
和他一样的禁军教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教兵法理论的，有教十八般兵器的，有教攻城守寨的，有教马术骑战的，还有特么教野外抢粮草做饭的，个个都有特长，而林冲就是刀枪功夫好，其他并不出众。
他想升官，最好是被外派到地方，肯定干不了呼延灼这样的都统制，但先干个什么副都统或者先锋使也不错，可惜没钱通关又没有机会展现能力，于是只能忍着。毕竟怀才不遇的人东京一抓一大把，投机取巧卑躬屈膝的人也不是个个都成功。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站着把钱挣了只是童话，跪着都未必挣得了钱才是现实。自己的铁饭碗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没想到娘子上香还是成了稳定被打破的——保温杯。
三
我们要认清一点，高俅能混到太尉，在徽宗面前得宠，绝不是只有踢球这个技能。
我们的历史和各类演义都有个误区，就是喜欢丑化蠢化奸臣或者敌人，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阿Q精神，或者说所谓“正派人士”给自己无能的开脱。
奸臣多是能吏，大奸臣基本没有饭桶。
以高俅的察言观色能力，早就看出林冲中年危机男的本质，看出林冲隐藏的欲望和诉求，所以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林冲吃瘪。
要不是陆虞侯这存私心的小人怂恿高衙内这个傻儿子，非要搞什么“斩草除根”而不是“穷寇莫追”，林冲绝不会兔子急了咬人。
中年危机基本都会遇到一个你觉得傻逼却没他牛逼的老板，但真正的恐慌却不止如此。
我们常说人到中年就像温水煮蛙，各种体制掣肘、路径依赖、思维惯性、能力退化、家庭限制，都让你陷在里面无法自拔。
只能在心里呐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是的，我们知道，林冲最后休了张氏，变成孑然一身，才能在山神庙之夜无牵无挂、血溅七步。
然而他上了梁山，还是奈何不了高俅，甚至高俅被赚上山，他也大气不敢出，生怕搅黄了兄弟们的招安大计。
中年最可怕的危机，不是身体阳痿，而是精神阳痿。
当我们把精神阳痿叫作成熟，把无原则妥协看成智慧，就已经是中年危机的开始了。
四
林冲在杭州六和寺风瘫弥留之际，回想起自己的中年危机，不由得悲从心中来，愤向胆边生。
当年，我只是想在体制内混出个样来，满以为娶了老教头的女儿，就可以搭上人脉一路亨通；以为努力工作费力讨好，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在老板那赢得信任委以重任；以为对高衙内调戏老婆不作计较，就可以息事宁人相安无事；以为反上梁山就可以另辟蹊径柳暗花明，却被夹在原梁山系和晁盖系之间，既供在第六的高位又进不了核心决策层，始终都是高级马仔。
我遵循了所有的套路，自己却仍然被套路；做了很多违心事，却从来不能真正顺心畅快一回。我既挡不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悲催，也抗不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宿命。
这是为什么？
因为欲望和魄力，中年仍有欲望，便难无欲则刚；中年少了魄力，便难突破束缚。
五
年轻时看《大内密探零零发》，会大笑古龙笔下四大侠客陆小凤、叶孤城、西门吹雪、花满楼，被周星驰搞怪的又老又丑，简直就是大侠的买家秀。
现在才发现，也许零零发里的大侠，就是现实的林冲，是那个中年危机的模样。而你，连爬上紫禁城观战的份都没有，却有了跟他们一样的——早谢与早泄、肚腩和皱纹。
我们都会遇到喝啤酒都忍不住扔两粒枸杞进去的无奈，我们也会变成那个忍气吞声却没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林冲。
不甘心又能如何，不爽利又能怎样。
这样想来，央视版水浒安排林冲在宋江放了高俅后吐血暴亡，不失为一种好的归宿。
至少，这样的林冲，曾有勇气对抗中年危机；这样的林冲，才是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英雄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