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与跑调的歌

初夏时向华找到一份工,在一个购物网站做编辑,月薪两千三百元、补助三百元。上班时间按法定工作时间算、双休,向华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写一点小文章,这次算是专业对口了。

上班第一天,公司团契,吃火锅,但不是去火锅店,而是在公司吃。同事从家带来电磁炉和平底锅,人事姐姐带领女同事去超市购买火锅底料和菜品。原本下午六点下班,到了五点钟时,经理耐不住,便让大家停止手头的工作、准备开吃。大家都很兴奋,择菜、切菜、洗碗,各有分工。向华被派下楼去买啤酒,同去的还有永哥,大家都这么叫,向华也叫他永哥。永哥说公司一共十来个男同事,三箱啤酒足够了。啤酒买好后,向华想让永哥搬一箱,自己搬两箱,但永哥不让,彼此争执了一番,最后还是永哥搬两箱。

女同事中有一个叫文宣的女孩,活泼开朗,喝酒也不含糊,一米六几的个头,气质不俗。文宣端起酒杯向大家敬酒。一个一个挨着敬,到了向华这里,端起酒杯对向华说,听说你会唱歌,有机会要听一下。向华说哪里哪里,就是偶尔哼两句。向华心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啊。这场自助火锅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一点,大家都喝得不少,中间有两个喝不过瘾的同事又跑下去搬了两箱。

饭局结束后,大家一起走下楼,三三两两地互相搀扶。大街上灯火通明,行人明显减少了很多。与大家分别后向华向南走。

嗨。向华回头,是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你也住南区吗?文宣问。是啊,向华的声音有些发抖,突然感到有些局促的紧张。你住那里,他问到道。市区那个师大你知道吗,就那附近。文宣回道。那挺远的,我住得比你近呢?你是哪里人?向华问。东北、黑龙江。怪不得那么能喝,东北人是不是都好酒?向华像是对她有了些了解。也不一定吧,我也不经常喝的,难得高兴。向华觉得这个回答很诚实,丝毫没有吹嘘的成分。东北那么远,怎么跑到南方来了。男朋友是江苏的,所以就来了。原来是为了爱情。不知为何向华心里有些失落。

晚风吹在脸上,让人稍稍有些凉意,路边的树叶在微风中小心翼翼地颤抖,好像并不想破坏两人之间静谧的时刻。向华为了取暖将两只手抱住身体。偶尔抬头看看女孩,两人一时无话,好像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气氛有些尴尬。还好不久就走到了向华的居所。互相道了再见后,向华呼出了一口气。空中擎着一轮缺角的下弦月,朦胧的光透过树梢洒在水泥道上,不知是谁碰到了楼前的电动车,防碰器打破宁静滴滴滴叫起来。

第二天向华起得很早,到公司不过八点钟,公司办公区分上下两层。下层是销售部,楼上是经理室、会议室、人事、以及编辑部。但编辑部就两个人,一个部长,再一个就是向华了。向华没急着上楼,而是在楼下的销售部走了一圈。最北边靠窗户的那个位子是文宣的,桌面干净利落,非常整洁。一包抽纸,一个搪瓷杯子,银灰色的小调羹靠着杯壁。文件夹里的文件并不多,桌子靠左侧有一本被翻开的书,向华走近看了看,应该是一本教人练习口才的书。

向华整天坐在楼上,几乎不怎么和销售部的人正面接触,平时工作联系都用qq。有时候下楼碰到文宣,两个人走对面了就笑一笑。向华发现文宣特别爱笑,不论是谁,遇到了总是先送出一个笑脸。那种笑是发自肺腑的,不是假笑。这女孩给人的感觉确实很好。

周五临下班时,文宣到楼上找人事,人事不在,她就在向华的对面坐下来。向华抬头看她,发现她新剪了一头短发,纤细的手指不时将滑下来的头发向后撩一撩,那动作优美极了。向华呆呆地看了很长时间。文宣抬头看他,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都笑了笑,却找不到话要说。她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很久,直到下班人事也没回来。下班吧,向华说。嗯,文宣小声答道。两个人走出公司,外面已经车水马龙,街道上人很多,大多数都是下了班的人们。文宣和向华并肩而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无非是生活认识的朋友之类的。文宣问向华有没有吃过东北大米。向华说吃过啊,超市里有。文宣笑出了声。向华问文宣笑什么。那不是正宗的,文宣回答。过年后吧,我从老家发你带一点,让你尝尝什么是正宗的东北大米。

有一天文宣的男友出差去了,她就邀向华他们到家中做客,同去的有永哥,还有另一个女同事小尹。第一次吃正宗的东北大米,向华就惊呆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大米。文宣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就在一旁咯咯地笑。被美女征服了吧,永哥揶揄道。向华脸有些红,没有回答。后来吃饱了饭,永哥提议喝酒,大家都一致赞成,向华到了商店,问老板有什么酒。雪花、哈啤,别的没有了,老板回答。来一箱哈啤,向华说。

喝了两瓶以后向华就开始有些头晕,他站到阳台上抽烟,一盆吊兰正好在头顶上,他用手小心地碰了碰,外面是阴天,厚重的云层灰沉沉的,雾霾弥漫,远处的楼层一半埋在阴霾中。这时文宣走过来。唱首歌吧。别了吧。唱吧唱吧,永哥和小尹在后面怂恿。唱什么呢?向华说。海阔天空,信乐团那个,文宣提议。向华依稀记起来,上班时走去楼下,文宣一个人在那里哼唱海阔天空,但总也不在调上。向华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文宣也笑着质问。没什么,就海阔天空吧。

大家情绪都有些激昂,一起唱了这首歌,我还要喝酒,小尹喊到。喝酒喝酒。文宣也应答。酒已经没了。永哥说。再买,哈啤,不醉不归,向华情绪也上来了。又搬了一箱哈啤。永哥和小尹喝了三瓶就罢工了。桌旁就剩下向华和文宣。喝一杯就碰一杯。文宣有些醉态了,她开始流眼泪。向华呆呆地看着他,眼睛也有些干涩,但最终向华将这种情绪留在了身体里,没有表现出来。向华问文宣怎么了,文宣没有回答,泪水却像夏天的雨水一样汹涌而出。向华不说话了,只是不停喝酒。

向华醉着回到了家,躺在床上,文宣为什么流了那么多泪,是心情不好吗,还是出了什么事,由于酒醉的原因脑袋开始不断地打转,四周的物什也在打转,这个问题纠结了他很久,直到最后昏睡过去。

第一次听清文宣唱歌是在同一首歌KTV,文宣点了首最炫民族风,一开口就跑调,之后一直不在调上,大家沉默着不说话,只有跑调的歌喉在包房里回荡,向华拿起话筒,大声地配合文宣。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像是给对方打气。那天文宣一共唱了三首歌,就再也不唱了,怎么劝都不唱。向华倒是唱了很多。他用喉咙吐气唱歌,声音粗犷有味。永哥评价他的歌喉,像烟囱一样——烟嗓。那天他们玩得很开心,一起唱完歌,又到步行街去吃小吃。走在路上时,一般是向华在前,文宣在后,从没有走在一起过。说话也夹在同事之间。两人几乎不单独说话。他们单独在一起或许就没话说了。

春天的一个傍晚,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一个男孩子来了他们公司。向华在楼上听到文宣向同事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淮北人。好帅。向华听出来那是小尹的声音。他也想下去打一声招呼,但最终还是没下去。一直到下班,向华没再下楼,一泡尿憋了好长时间,等到确定楼下的同事都走了,他才匆匆下楼。那时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他走到窗边,文宣的桌面依旧清爽干净,只是杯子换了一个,比上一个更简约一些。就要下雨了,窗户外面风声大了起来,刮得窗户吱吱响。云层十分厚重,以很快的速度向天空右边流动。向华还不想走,他想一个人看看雨。雨下下来时,向华眼角湿润,好像这雨是一颗催泪弹,让向华的泪无处躲藏。

文宣的男朋友和她的同事漫漫熟悉起来,经常来他们公司。向华也和他碰了许多面,渐渐地大家成为了朋友,有时候一起聚餐、唱歌,或者周末约着看电影。周五准备去唱歌那天,永哥带来一个女孩,叫顺子。向华想到好像有一个民谣歌手也叫顺子,只是记不起来她唱了什么歌。顺子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长得不漂亮,但叽叽喳喳地像个小麻雀,在他们中间问东问西,尤其是面对向华。华哥等会你要多唱几首歌哦。永哥说你唱歌老好听了。“老”,这不是东北话吗。向华想。永哥想将顺子介绍给向华,向华能够看出来,顺子也有那意思。唱完歌以后,向华送顺子回家,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肩碰肩走路。顺子多来了几次,他们就在一起了。有时候大家在一起时永哥会开开玩笑,还没请我这个媒婆吃饭呢!于是大家就哈哈大笑。

听到文宣要结婚的消息是在公司的年会上,经理在上面讲话。永哥就小声告诉向华,文宣过年结婚。向华没有说什么。经理的声音洪亮,确切地肯定了公司这一年的业绩,并规划了来年的工作方向。向华听得懵懂,经理说了很多,他也听得很多,好像每句话都非常清晰,但要让他清楚说出来,恐怕有些难度。

文宣的结婚典礼定在正月十五,婚礼办得很隆重,公司同事全部到场。请了一个十分专业的司仪,煽情处让人感动落泪。向华全场high,喝了很多酒。被送去酒店时仍旧在喊,我还能喝。

大家把他安顿好就出去了。向华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想给文宣发短信,但又不知说什么,等了很长时间才写下三个字:“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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