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秧:那个拿到贞节牌坊的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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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笛安,是在《西决》。

《西决》写了一个青春文学里很少会触碰到的家庭伦理题材,这样题材的小说是个不会怎么“好看”的故事,笛安却写得格外“好看”。

故事里郑氏家族的恩怨情仇像一场震撼心灵的海啸,用词之精准,比喻之巧妙,几乎一夜之间,游走于严肃文学和青春文学两岸的人们都知道了笛安。

以至于“龙城三部曲”的第二部《东霓》,书页上的推荐语只写了一句,“这本书的作者,是笛安。”又迅速攀上了销量的高峰。


令秧:那个拿到贞节牌坊的淫妇_第1张图片

笛安是80后里难得的受到市场和体制双重认可的作家。人们对她在“龙城三部曲”里体现出来的强大的文字驾驭能力,和超越了年龄的睿智赞叹不已。

可大家却往往忽略了在这之后,笛安更为用心塑造的另一个形象——令秧。

令秧:那个拿到贞节牌坊的淫妇_第2张图片

《南方有令秧》是笛安写的第一部古代长篇小说,同让她一举成名的《西决》相比完全不一样,这次她十分克制,你几乎看不到里面有谁像东霓一样歇斯底里或者像西决一样沉稳深沉为家族牺牲。

如果说龙城三部曲首先愉悦了大众,那么《南方》则首先愉悦了她自己。

诚如她自己所言,如龙城三部曲类大众喜欢看的风格,无论别人说写得有多好,她还是会觉得自己写起来比较别扭。而《南方》才是她想去突破的题材,想努力去描绘一个四百年前女子的生活,尽管会有人看不明白,她自己却写得很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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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说的时候,我始终觉得令秧其实跟“形如机器”的川少爷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少女时代的烂漫和初为人妇的娇俏,其他的全都一板一眼。求死,假孕,乱伦,自残全都是为了活下去,或者说为了别人,为了那块牌坊活下去,为此我始终觉得别扭。

直到谢先生说出了那句话:

“并不是她天真,不是因为她聪明而不自知,不是因为她到了绝处也想着要逢生……真正的答案不过是,因为她无情。”

此无情非绝情,而是无惧无畏,不畏生,不怕死,没心,没肝,不畏强敌,也不怕孱弱。

是了,正因为她无情,所以她才会接受安排,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接受族中长老们的诱导去殉夫;接受别人可怜她为挽救她生命而撒下的谎;接受为了圆上这个谎而去从川少爷那偷一个孩子的安排;接受谢先生的安排,为了消除外界的流言蜚语而自断一臂“以示贞洁”……

直到十五年后,重新认识族中九叔唐璞,她才仿佛真正活了一回。知她如谢先生,一眼就看到她眼里的寒冰全然融化。在她生命的最后,她才开始有了情,完成了十五年无数人坚守的追求,拿到了朝廷的旌表和牌坊后,决定为自己而活,拒绝了谢先生给她安排好的瞒天过海的计划,而选择成为那风,那云,那山,那海,那世间所有有灵气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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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大宅子里,有一种处在时代漩涡中心的“纯粹”,表面永远光鲜亮丽,风平浪静。有节妇令秧,在32岁就挣来了能带来家族荣誉的“贞节牌坊”;有蕙姨娘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有川少爷如世俗所愿中了举人,步入仕途。

而漩涡眼之外,不计道德,不计善恶。为了假孕成真,令秧和川少爷同房;而川少爷,在令秧生下溦姐儿之后又多次来到令秧房间私通;蕙姨娘同前来复仇的侯武日久生情,为了掩饰,将自己的心腹丫鬟许配给了侯武;而嫁给三少爷的兰馨又跟唐简的三姑娘有着同性之情;就连看似最为正气的谢先生,也有着一个喜爱的小厮,并常常出没于妓院,宠幸男旦,为此附庸风雅。

你无法从一个世俗的角度去评判好坏,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从反对封建压迫的角度去赞扬他们敢于去追求自由和幸福。在鼓励女子守节殉夫,男权绝对之上的时代里,几乎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像提线木偶一般遵循着自己的轨迹,即便是如令秧和谢先生一般“玩弄了制度”,又岂知不是“制度玩弄了他们”。

唐府在日光下永远像遥遥竖立在田野上的牌坊一般正直而富有节气,夜色下却永远有《绣玉阁》最后一幕戏里被那场大雪困在门外的男人。

难得的是,这场阴谋里除了谎言,背叛和私情,还有一群女人之间的相互扶持。没有其他小说里常常会写到的宅斗,她们是真正的生死相依,蕙姨娘管理家宅,令秧就做好一个唐府声誉的门面,连翘就忠心护着她的主人,就连兰馨和三姑娘,有着一些隐秘的关系,也是一个不争不抢的存在。即便是云巧最后的背叛,也不过是看见令秧为了一块牌匾疯魔,要抛弃自己的生命,为了挽回曾经天真善良的令秧,而做出最后的无力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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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谢先生,令秧同他达成了笛安眼里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好的模式:“不必缠绵,相互尊重,一起战斗。

初时总觉得令秧对谢先生有爱,因为她去学习写字,是出于想亲手给谢先生写信,她太过依赖谢先生,把整个灵魂都剖露在他的面前,即便残疾,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也会觉得谢先生对令秧有不同的感情。直到最后谢先生为她敬上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你若去了,这人世间我便没有故人了。”才懂这种相互扶持,一起战斗的感情。

如他看令秧才真正堕入人世间的泥淖之中,满身污浊的挣扎让她更加美丽。我只觉得全篇令秧的微笑——只有此刻跟谢先生说到九叔时的微笑——最为动人。

如令秧倾诉,不过是“情不自禁”,不过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一刻,她不是戏本里贞洁的绣玉,也不是侯武在外传言的淫荡的贱妇,只不是一个情窦初开,满心欢喜的小女人。

所幸,这个在故事里被写成传奇的贞洁烈妇,唯一知她懂他的谢先生,直到八十一岁离世,也一直怀念她。

同推荐笛安的短篇《广陵》,笛安有着对古典环境中该出现的文字话语精准地选择。你会觉得,故事里的人,所存在的价值观即便与现代完全不符,带着那个时代的特征,你也不会觉得突兀。一切格外理所当然,然而看完细想,却又无可奈何,令人唏嘘,不知是该恨那个压抑的时代,还是该恨那些如虎狼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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