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六一诗话》札记（八）

杨大年与钱、刘数公唱和，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于语僻难晓，殊不知自是学者之弊。如子仪《新蝉》云：“风来玉宇乌先转，露下金茎鹤未知。”虽用故事，何害为佳句也。又如“峭帆横渡官桥柳，叠鼓惊飞海岸鸥。”其不用故事，又岂不佳乎？盖其雄文博学，笔力有余，故无施而不可，非如前世号诗人者，区区于风云草木之类，为许洞所困者也。

荷按：“风来玉宇乌先转，露下金茎鹤未知。”对仗工整，悲愁宛转，虽用典却不粘滞，自是佳句。“峭帆横渡官桥柳，叠鼓惊飞海岸鸥。”语句流畅自然，画面鲜明生动，不用典亦佳。杨、钱、刘诸公虽由于学者之弊，其诗用语冷僻难懂，然学识渊博，笔力强健，用典与否皆能有佳句。而九僧等人内修浅陋，功力不足，其诗只限于区区风云草木。

西洛故都，荒台废沼，遗迹依然，见于诗者多矣。惟钱文僖公一联最为警绝，云：“日上故陵烟漠漠，春归空苑水潺潺。”裴晋公绿野堂在午桥南，往时尝属张仆射齐贤家，仆射罢相归洛，日与宾客吟宴于其间，惟郑工部文宝一联最为警绝，云：“水暖凫鹭行哺子，溪深桃李卧开花。”人谓不减王维、杜甫也。钱诗好句尤多，而郑句不惟当时人莫及，虽其集中自及此者亦少。

荷按： “日上故陵烟漠漠，春归空苑水潺潺。”句写出故陵之荒凉，再以纯归水潺潺反衬其寂寞冷落，情景交融，易而不俗。“水暖凫鹭行哺子，溪深桃李卧开花。”清新流畅，境界全出。

闽人有谢伯初者，字景山，当天圣景之间，以诗知名。余谪夷陵时，景山方为许州法曹，以长韵见寄，颇多佳句，有云：“长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文华蜀锦张。”余答云：“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盖景山诗有“多情未老已白发，野思到春如乱云”之句，故余以此戏之也。景山诗颇多，如“自种黄花添野景，旋移高竹听秋声”，“园林换叶梅初熟，池馆无人燕学飞”之类，皆无愧于唐贤。而仕宦不偶，终以困穷而卒。其诗今已不见于世，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其寄余诗逮今三十五年矣，余犹能诵之。盖其人不幸既可哀，其诗沦弃亦可惜，因录于此。诗曰：“江流无险似瞿塘，满峡猿声断旅肠。万里可堪人谪宦，经年应合鬓成霜。长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文华蜀锦张。异域化为儒雅俗，远民争识校雠郎。才如梦得多为累，情似安仁久悼亡。下国难留金马客，新诗传与竹枝娘。典辞悬待修青史，谏草当来集皂襄。莫谓明时暂迁谪，便将缨足濯沧浪。”

荷按：“长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文华蜀锦张。”二句以青衫比江波绿新颖警策，无有官气。“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二句对仗工整，有沧桑之叹。“自种黄花添野景，旋移高竹听秋声”，“园林换叶梅初熟，池馆无人燕学飞”颇有盛唐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