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十)

香港的四季算不上分明,不比上海。

十二月间,上海已是寒意透骨。早先在汤宅做太太,屋子里壁炉整日地燃着,出门也是披着貂皮大衣车接车送,到了寒冬腊月,还要特特去南京看梅花,喜那白雪枝头一点风雅。后来搬出来,炭是烧不起的,金元券贬得厉害,煤也越来越贵,熬不下去的时候,两件貂也送了当铺。饶是这样,连玉静还是落下了冻手冻脚的毛病。

香港的日子好过许多,一双手挣一口饭,累是累点,心里是踏实的。冬天也好过很多,一件夹棉袍子就能度日,再留下每天简单三餐开销,剩下的薪水就可以全数存下来——宇期聪明懂事,学业上没让她操过心,去美国念书是她的心愿,玉静此时也只这份打算,其他的,她想不起。

宇期还是晚晚替人补习到深夜。气象台预报说明天降温,玉静随便扒了两口剩饭,就惦记着替她换床厚点的褥子。

掀开床单,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从床角掉了下来。信封没有封口,百元大钞的一角露出来。玉静捡起来点一点,足足两万块。

宇期哪来的这么多钱?

她心乱如麻地攥着这捆钞票,数着墙上的时钟,冷汗一层层浸透了贴身的衣服,久违的寒意便一层层蔓延上来。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走偏门,怎么会有两万块?宇期每天晚上到底在哪儿?到底在干什么?成百上千个念头在脑中乱撞,没有一丝头绪。

铁门推开的声音。

是宇期回来了。

这孩子到现在也少与母亲说话,进房来看见玉静在她床边,又看到她手中攥着的钱,眼睛里不过略惊讶了一回,就又恢复平日那种冷淡无谓的表情。

“正好可以还了应叔叔的钱。还清楚了,你们也就不用再纠缠不清了,不是正合你意?”她嘴角动了动,似乎还带着点嘲笑。

“你最近做了什么?”宇期话语中的情绪,玉静又怎会听不出来?然而又怎会与她计较?况且,就算她再不情愿,这钱的来历也是要盘查清楚的,哪怕被她怨恨。

“放心,我没出去做那种事。”她白白的面皮,薄薄的两瓣唇,尖尖的下巴,真是汤家人模样。人说女儿像爹,儿子像妈,宇望就有双和玉静一样深的眼睛。宇望一点儿不像汤子继,不然也就没那些脏水和闲话。这个孩子,这样若无其事地说着,玉静几乎要晃了晃,勉强定下神来,“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哪来这么多钱?”加重了语气,提高了声调,宇期仍旧只是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

“不要就还给我,我留着还有用。”她伸手去拿,玉静便一巴掌拍到她手背上。

“不许!”急火攻心。

“宇期,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明天拿去还给人家。这种钱我们不能要,拿着心里不踏实。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要占这样的便宜。相信妈妈,你再等等,妈会攒够钱的。”她殷殷切切,带着歉意与愧疚,声音便渐渐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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