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里边儿一片喜庆,据说是周老爷子的三儿子回来了,不过从哪儿回来的,苏蝶就不知道了。而此时,苏知县便唤来了苏蝶,要她一同去参加周若生的接风宴。苏蝶撇了撇小嘴,他周若生的接风宴与她何干?她一溜烟儿便跑了,还不忘带了贴身的小丫鬟碧儿,顺便换了男装,这些动作她早八百遍就练熟了,现在可谓之熟能生巧了。
再次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周若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自他七岁便被周老爷放在西北塞外磨练,如今便是带了一身功夫回来。
苏蝶大概是玩疯了,也没注意到身旁有人,一回头,正欲抬脚,便狠狠地撞了上去。苏蝶的头被这人胸口里的怀玉碰得生疼,身子也不自觉的跟着踉跄了几步。正要跌倒时,一双温润的手便接住了她。苏蝶紧抓着这手,以为是碧儿,一惊,便脱口“碧儿,你的手何时变得如此粗糙?!”周若生听后,眉峰不自觉地扬起,那可是他日日练剑的成果“姑娘怕是误会了”,这才放开苏蝶。
苏蝶心想,这人如何知道她是女人的?被人识破了伎俩,不免有些惊骇“这位大哥说笑了,爷可是真汉子!”周若生只觉得这女子颇为有趣,明明已经被人识破却又死活不肯认账“是吗?”语罢,便作势要向她胸前探去,苏蝶又羞又恼,拉着碧儿急忙跑了,于是也就没听见身后那人低低的笑。
回到苏府时,苏知县和苏蝶的娘已经赶往周府去了,苏蝶的奶娘余娘见到苏蝶,又是将她悉心教导了一番,苏蝶这会儿哪里还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身影,分明的棱角,肆意的目光,泼墨般的长发,不染纤尘的白衣,还有那双深邃的眸。碧儿说她疯了,被人非礼了还惦记着那人。她托着腮,笑了笑,说:“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我怕是爱上了他”碧儿一听,大骇。“小姐!您可是与那周公子有婚约的呀!”苏蝶听了这话,便又像是打了霜的茄子,焉了。天知道那个周公子长什么样子,又是个怎样的脾性。苏蝶心想,到了成婚那日,她逃婚便是。
待到苏老爷回来之时,天已经大黑了,苏蝶知道她怕是又得挨一顿骂。果不其然,苏老爷一回府便召唤苏蝶去书房。“你说你,像个什么样子!人家周公子回家的第一日你便不理不睬,以后成了亲那还了得!”苏蝶听罢,小声地嘀咕着,成不成得了亲还不一定呢!苏老爷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过散漫了!便提高音量:“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在那里嘀嘀咕咕些什么?!”苏蝶立马装出一副决定痛改前非的样子来,“我,女儿,女儿是说以后再也不会了,若成亲,定会好好对待周公子。”苏蝶已经在心里面吐了几百遍了,却还是装得无比真诚,苏老爷这才甩了甩袖子,带着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苏蝶回去了。
周若生一路悄悄地跟着苏蝶来到苏府,又跟到她的闺房外,虽说进入闺阁女子的房间颇有些无礼,但他想了想还是一个纵身便闪了进去。
苏蝶见到周若生,大惊,正欲叫喊,却见周若生手中拿着她的绢帕“姑娘东西掉了。”苏蝶的脸莫名烧得灼烫,伸手便抓着绢帕扯了过来,两个人也不说话,气氛突然便暧昧了起来。
“那个”苏蝶倒是先开了口,“我,我要睡了,今日之事,谢了。”周若生嘴角微扬“姑娘若是诚心谢我的话,不如便与我做个朋友如何?”苏蝶的脸又是一阵滚烫,仿佛耳朵也要烧起来了。“那姑娘不说话,在下就当姑娘同意了。”正欲转身,周若生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姑娘,既为朋友,明日在下便带你去个好地方!”不等她答应,周若生就没了影。
苏蝶倒是有些懵圈,就一瞬间的事情,她心想,这人武功了得,生得又不错,怎么会想要和她做朋友?她推开窗,见确实没了人影,才将碧儿唤进来伺候她洗完澡,倒头便睡了。
周若生回到周府时,周家人早就睡了,一推开房门,便看见周老爷子坐在凳子上,“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他爹一听,拍案而起,“你这逆子!今日你苏伯父专程赶来看你,你一声不吭的走了是怎么回事?!”周若生也不惧,他与周老爷子感情素不深厚,他娘死后,更是疏远。他对周老爷子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他将七岁时的自己送走的那个夜晚。“与我何干?苏伯父来看我?您急着催我回来,莫不是为了修成与苏家姻亲关系?”见周老爷子气青的脸,他又补充到“儿子现在可不是您能管的了的了!”周老爷子一听,气的直发抖,一个巴掌甩在周若生的脸上,他也不躲,只是说,“儿子小时您不管我,儿子大了不用您管您又偏偏要管,您说您是不是太过可笑?”周老爷子一阵郁闷,心里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以为为父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吗?!”他以为周若生能够明白他的苦心,可如今,唉!他拂了拂袖子,跨着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周老爷子远去的背影,周若生心里百感交集,他并不是不懂他爹的心,偏生只是心里着实不好受想要气一气他爹。
待到苏蝶醒来之时,太阳已经晒了许久,碧儿扣了扣门,进来将她打扮了一番问道,“小姐,今日我们去哪里玩?”她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俏脸一红,匆匆道:“今日,今日暂且不出去好了,昨日爹爹生了好大的气。”碧儿轻叹一声“小姐哪有这样乖?”见碧儿如此,苏蝶急忙将她推出门去“今日你去帮余娘做事,任谁也不许来我的院子里打扰我!”她关上门,心想,那人何时才来呢?
苏蝶坐在铜镜前,理了理身前的几撮头发,忽然见着铜镜里晃过另外一个人影,急忙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禁吓了一大跳,便急急地拉开门,唤了几声碧儿,这才想起碧儿已经被她支开了,不免一阵惊慌。见她如此紧张的样子,周若生忍不住笑出了声,“姑娘,是在下!”苏蝶一听,又羞又喜又恼“你为何要吓我?!”她伸手想要拽出躲在屏风后的周若生,没料到周若生反手一揽,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苏蝶的脸便又红了起来,一阵是羞,又一阵是认为自己一个闺阁女子的所作所为太过为人所不耻。
周若生略微施展轻功,飞出院墙。苏蝶抓着周若生的衣襟,只觉得有风从她的脸边轻轻划过。周若生环抱着她轻落在一匹马上,周若生问她,你不怕我将你卖了?她一听,嗤地笑出了声“你会吗?”她反问。“说好了今日要带你去个好地方!”他也并不理会她言语里的调侃,骑着马飞奔而去。
他们渐渐出了热闹的街,郊外静得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感觉到苏蝶的些微不安,周若生的手便抱得更紧了些,轻声打趣到“我不会将你拐了的,不必紧张。”苏蝶听了,脸上一阵发烫,浮出一抹红晕,心想,怎么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不久后他们便停在了一片桃花林下,苏蝶哪里见过这么大片的桃花林,不禁喜上心头,一片雀跃。周若生牵过她的手,拉她到一张石桌前,石桌上摆着袅袅的香薰,一只竹笛和一把琴。她疑惑地回过头来望着周若生,他只是笑,指着那些东西说:“奏一曲罢。”他便将她按在石凳上,自己拿起了竹笛开始奏乐,苏蝶这才抚起了琴。
微风过处,大片花瓣从枝头落下,将他们笼罩在一片花海之中,远处的百灵,蝴蝶,也围着他们翩翩起舞。周若生深情的望着面前认真抚琴的女子,不倾城也不倾国,却独独让他动了真情。
一曲终了,周若生将竹笛负于背后,“在下周若生,敢问姑娘芳名?”苏蝶听了,脸色微红,‘人面桃花相映红’正好可以描述现在的她。“苏蝶。”周若生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莫不是,将要与周家三公子成亲的苏蝶!”看见周若生眼里的绝望之色,苏蝶也一阵悲哀“我并不想瞒你的,只是,我也是真的不爱他,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周若生并不点破那些“秘密”,只道“那姑娘,是与在下无缘了?”苏蝶叹了口气“是父母之命,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成婚之日,我,我”“你会逃婚。”她并没有发现周若生眼里的狡黠,吃惊地抬头望着他。“是”周若生又笑,将她揽在怀中,“听说你与那周家三少爷从小定亲,我又恰巧姓周,倒也是巧了。”
苏蝶并未听出其中的玄妙,只是暗自在心中打起了小九九。见她不说话,周若生心想,她必定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又是觉得一阵好笑。
待到周若生将她悄悄送回苏府时,太阳已经大了许多了,他将苏蝶抱回房中时,苏蝶忽然掏出怀中的绢帕,轻轻擦了擦他头上的汗,冰凉的绢帕落在周若生的脸上,他的脚步顿了顿“问君为何此多事,只缘佳人暖卧怀”。放下了苏蝶,他解下带在身上多年的怀玉,小心地佩戴在她的身上“这是信物。”说完便又不见了影。苏蝶握住胸前的怀玉,感受到他的温度,只觉得无比的心安与温暖。
随着苏蝶的婚期将近,苏家和周家都开始为了这桩婚事紧锣密鼓起来。期间周若生背着苏蝶偷偷地找苏知县商议了不少的事情,苏知县也是苏家周家两头跑,偏生只有苏蝶一人仿若置身事外。周若生也还是时常带着苏蝶到处游山玩水,无忧无虑,也还是并未点破那些个秘密,只留苏蝶一人蒙在鼓里。
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周若生又携着苏蝶一同去一个清潭游玩。路渐至远,方有些行偏。到了一个小树林时,周若生天生的警觉性使他经过这里时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剑。树林里静得略显诡异。苏蝶有些怕了,手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角,“我没回去好不好?”周若生放慢脚步,在她耳旁轻声道,“别怕,我保护你啊!”话音刚落,一支箭“嗖”地射了过来,周若生一把将她环住,一个起步,一扬手,便将空中的箭劈成了两半。苏蝶紧蹙眉头,死死神色略显慌张,又担忧地望了周若生一眼,便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她着实是被吓坏了。若不是周若生反应快,此刻她已命丧黄泉。
周若生眸子一紧,目光凌冽地盯住草丛中的一处,心想今天果真是不该来这里。可事已至此,回去怕是不行了,后路应该已经被人截断,照对方手段来看,一般都是些小贼寇,他便也就不那么担心了。望着怀中脸色苍白的苏蝶轻声安慰道:“有我在,别怕,相信我。”短短一句话就令她无比安心。
一群人已经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毕竟是女孩子,苏蝶泪光涟涟的看着他。周若生好歹也是在大漠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几个回合便将他们收拾了个干净,负手将剑置于背后,又抱着她忘树上面飞去 。苏蝶的脚尖会时不时地碰到树枝,这让她感觉有些恍然,见他脸上有一滴血,她又掏出手帕将血擦了干净。
周若生抱着她落在一棵桃树上,这树许是有百年之久了。他将苏蝶的头轻靠在自己肩上,问她“还怕吗?”她咬着唇摇了摇头。“以后有我在,谁也无法伤害你。”周若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天知道在那一刻她有多感动,眼泪突然便涌了出来。“还害怕吗?”他慌了神,用手去擦苏蝶脸上的泪,又道“若是我有秘密瞒着你,你定当如何?”“你若不负我,我决不负你。”苏蝶收了眼泪,同样认真地告诉周若生。他一听便笑了,“傻瓜。”不等她回答,他的唇,便覆上了她的唇,桃花大片地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身下的桃花开得同样绚烂,两人白云飘飘,像是坠入凡尘的仙人,苏蝶也终于不再去想两日后的婚礼而周若生此刻更是乐得不可开支。
回到后院时,周若生突然说,“明日桃花林里见。”苏蝶的脸,便又红了。
第二日醒来,苏老爷和苏夫人便匆匆拉了碧儿一同帮苏蝶试嫁衣,摆弄得她累得不行他们这才满意地去忙其他事了,并千叮咛万嘱咐让苏蝶好好呆在院子里。
待她赶到桃花林时,阳光已经十分灼人了,她轻唤了一声若生却并无人应答。她忽然便慌了,急急地跑到石桌前“若生”,此刻静得只有桃花大片簌簌地落下的声音,哪里有半个人影,好半天才发现桌上的信,心中的不安油然而生。
她颤抖地撕开那封信,泪瞬间便涌了出来,“周若生,这就是你的秘密,可怜你瞒了我这么久,周若生,你怎么可以?!你为何要负我?!”周若生在信里写着,“家有爱妻,明日将归。”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己了,明日且是她的大婚之日啊!她放下一切为的就是能够与他远走高飞,可是如今呢?
苏蝶哭得没有了力气,等她回到府中时,府里已经布置得一片喜庆,火红得刺痛了她的眼。苏老爷唤了她过去,说,“蝶儿,爹这是最后一次差你做事了,”苏老爷叹了口气,道“帮爹捶捶背吧。”苏蝶也湿了眼,苏老爷又说:“一晃你就十六啦,爹都快忘了你小时的样子。你呀!明日就是周家的人了,该姓周,不姓苏了。”苏蝶和苏老爷突然都沉默了起来。许久后苏老爷才偷偷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去看看你娘吧,她倒是比我难受了许多。”
苏蝶轻掩上房门,心里竟也无限感伤,或许明日一过,真的就再难见面了。
到她娘那里时,她娘正抹着眼泪。苏蝶咬着唇,扑到她娘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娘以为她只是不舍,便抚着她的背,轻声宽慰道:“蝶儿日后有空还是可以常回来看娘的。”可只有苏蝶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明日便是她的婚礼,可周若生却走了,离开了她,她并不想嫁给一个她不认识更不爱的人。“娘,娘”她一遍遍的呼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一直哭。她娘也直掉眼泪,抚着苏蝶的身子,苏蝶才渐渐入眠。
第二日清晨,苏蝶早早的起了床,由她的娘亲自挽了头发,又由碧儿化了精致的妆,再由苏蝶的奶娘为她穿起了嫁衣。迎亲的队伍已经到门口了,苏蝶这才由碧儿牵着往喜轿里走去。红光流苏,珠帘金玉,大红的拖尾上绣了展翅欲飞的凤,都说女子出嫁时最美,果真如此。
轿夫抬着苏蝶往周府走去,一路上鞭炮声喇叭声不断,喜娘一面撒着喜糖,一面说着些吉祥的话。苏蝶想起与周若生日日相处的时光,那日的桃花,那日的曲子,那日遇到的贼人,还有那日那个温柔缠绵的吻。心里装了一个人,叫她如何再同另一个人在一起。
等到喜轿走到按她所欲想的那条路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停一停”她开口“我,我想小解”,喜娘听了,皱着眉头到,“这,新娘子,这恐怕?”
苏蝶有些急了:“好妈妈,人有三急,我也是迫不得已,这样憋下去可也不是办法,好妈妈,我真的很急啊!”喜娘犹豫了半刻,“那新娘子快些回来,良辰吉时可耽搁不得!”
苏蝶在喜娘的搀扶下下了喜轿,然后慢慢往前走,最后干脆揭了喜帕直接跑了起来,天知道她有多紧张,回头时并未见有人追过来,也不及多想,更无暇顾及身后那些人的笑容。
待她一路跑到预料之中的小庙时,往日破旧的小庙此刻布置的喜气洋洋,就像,就像一个,喜堂?!这时,四处又响起了喇叭声,鞭炮声和道喜声,四方宾客也都满脸喜气地从庙里走了出来。她的爹也出现了,还有周老爷子,一边接过贺礼一边道谢。待一个人影出现时,她便湿了眼,以为是幻觉。
只见周若生嘴角微弯,带着满满的笑意走过来,那双眼睛直直盯住她的脸,一把抱过她,道:“我是周家三少爷,家有爱妻,本应归来,不曾想今日却逃婚了,姑娘可曾见过?”苏蝶眼中泛泪,用力地点了点头,绽开一抹雨过天晴的灿烂笑容。
庙前成亲,上天作证,一世一生,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