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128——颜回问治国之道

原文

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告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
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工夫,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黄诚甫】,陈荣捷注,名宗明,号致斋(一五三六卒),宁波鄞县(浙江)人。佐藤一斋谓绍兴人,误。正德甲戌(一五一四)进士。以南京兵部员外郎谏上南巡,免职告归。壬辰(一五三二)任兵部右侍郎。又以争名臣无罪,忤上,出为福建参政。阳明于诚甫深致厚望。参看《明儒学案》卷十四,页四上至五下,及《明史》卷一九七。
【渊】,陈荣捷注,姓颜,名回,字子渊,亦称颜渊,鲁人。少孔子四十岁(或云三十八岁)。孔子弟子中之最贤者。不幸三十二岁短命死矣。
【为邦之问】,陈荣捷注,《论语·卫灵公篇》第十五,第十章云:“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帝舜之乐)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危险)。’”
【常行之道】,陈荣捷注,朱子《论语集注》注《卫灵公》第十五章引程子曰:“盖三代之制皆因时损益。及其久也。不能无弊。周衰,圣人不作。故孔子斟酌先王之礼,立万世常行之道,发此以为之兆尔。”程子当指伊川。其语查不见《二程遗书》《外书》《粹言》。而《伊川经说》说《论语》至《子罕篇》第九上。然伊川云:“故三代损益文质,附时之宜。若孔子所立之法,乃通万世不易之法。孔子于他处亦不见说。独答颜回云云行夏之时。……此是于四代中举一个法式。其详细虽不可见。而孔子但示其大法,使后人就上修之。”(《二程遗书》卷十七,页一上)又云:“或文或质,因袭损益。其变既极,其法既详。于是孔子参酌其宜,以为为百王法度之中。但颜渊问为邦,圣人对之以行夏之时。……则是大抵圣人以道不得用,故考古验今。参取百王之中,制断之以义也。”(《二程遗书》卷十八,页四十七上下)意皆同。岂朱子述其意耶?
【具体】,陈荣捷注,《孟子·公孙丑》第二上,第二章云:“颜渊,则具体而微。”言有圣人全体,但未广大。
【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诚身】,出自《中庸》:“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廪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合,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引陈荣捷注,佐藤一斋云:“孔子于颜子,却就制度文为防范上说。与《大学》第十章‘平天下絜矩”已下,只说用人理财,都在外面末节上一般。
引陈荣捷注,东正纯云:“孔子于颜渊问仁(《论语·颜渊篇》第十二,第一章),克己复礼,从本源上说之。至其为邦之问,则本源已彻。故举制度防范文为节目之事告之。此是正说。若夫事事物尽其理,则达道九经与仁义道德,初无二致。此是推说。后人往往倒看。恐不免义袭之累也。
引陈荣捷注,但衡今云:“阳明不把此等事物当天大事看。故视宸濠之坚甲利兵为蔽朽,而一战成禽。此其学术精到处。读此可以开拓心胸。汉学宋学,优劣可知矣。但形器之拔,亦未可忽也。”
陈荣捷注:宸濠作反,阳明起兵讨之。不旬日而擒濠。事详《年谱》正德十四年(一五一九)。汉学重文字形器,宋儒重心性,各有长短。

笔记

颜回曾问孔子治国之道,孔子告诉他,要采用夏商周三代中好的制度,用美好的礼乐移风易俗,摈弃骄奢淫逸的礼乐,要远离佞人。
朱熹在《论语集注》中有这样的注解:“孔子斟酌先王之礼,立万世常行之道。”
黄诚甫就朱熹的注解向王阳明请教。
王阳明说:“颜回已经具备圣人之本体,只是德业还不够广大,对于治国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孔子平时对颜回已经了解很深,所以不需要从再从根源上讲起,只需要从治国的制度礼乐文化方面上说。孔子讲的制度礼乐等也不可忽略,确实是要做到孔子讲的那样才行。也不可以因为自己掌握本领了,就疏于防范,必须要‘摒弃骄奢淫逸的礼乐,远离佞人’。因为颜回是一个克己内求,在德性上用心的人,孔子担心他在具体的制度礼乐方面会有疏忽,所以针对他的不足之处,给他指点。如果是其他人来问这样的问题,就需要告诉他‘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等各种工夫才可以,这根本上的学问才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的话,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就可以大治了吗?后人只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这个治国之道,就把《论语》这一条讲的当做万世常行之道了。”

孔子是因材施教,颜回底子好,所以只需要启发他就可以了。有的人是初学者,就要从修身之道说起。如果把孔子讲的话当做教条,照搬照做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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