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岁月——第七十六章

夏天过去了，桂家村的局部受到了雹灾，减了产，但大多数土地还是孕育了丰满的果实，送给庄稼人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秋天。

杨亚飞已经拿到了大车票，原来的那台小型车也卖了，准备交押金跑长途了。可是，杨妈妈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地衰弱了。立春看着婆婆每天的变化，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杨妈妈坚持不肯住院治疗，说有当医生的儿媳妇在家，干嘛要去医院遭罪呢？另者，就算一天她都不想离开她活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亚丽要接她去自己家呆几天她都不肯答应。

天越来越凉了，杨妈妈遭罪的时节又要来了，能不能渡过这一生死关，就看这个冬天了。立春早弄了个大氧气瓶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她也去县医院的内科专家门诊详细咨询了当下最先进的肺心病治疗方案，觉得自己有能力照顾好婆婆。在家里由她来照顾，肯定是比住进嘈杂的医院要强，至少在精神上婆婆会好的多。

立春已经完全适应居家生活了。因为婆婆越来越舍不得杨威，所以她现在每天早送晚接，不让自己的爸妈照顾孩子了。周山开始很是不满意，后来听女儿说亲家母的状况不是太好，甚至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的时候，才理解了女儿的孝心，不再埋怨，只趁着中午时分亲近一下小外孙，接回家去，吃顿香香的午饭。

每个月，除了下队打防疫针的几天之外，立春基本都是呆在家里，送走了孩子以后，把队上的打针买药的事情处理完，就专心地陪着婆婆了。想想结婚六年，自己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真的没有太多陪伴这个慈祥的婆婆，在头几年，她甚至完全依赖于婆婆的照料。现在，婆婆越来越虚弱了，全身浮肿，喘气费力，就算上趟厕所也要累得不行，该到了她照料她的时候了。每天，她严格控制婆婆的饮食，测血压，观察尿量，静点针剂，肿得严重了，就静推一支速尿，适当给她吸氧。婆婆已经有尿失禁的迹象了，她每天都为她更换内衣，然后买最细软的纸垫在她身下。被褥更是勤加拆洗，让婆婆的铺盖总是散发着清香的洗涤剂的味道。在没什么活计的时候，她就把炕烧得温热适中，然后坐在炕上陪婆婆聊天。

从小一直上学，毕业就去了卫生所工作，一直到如今，她才真正体会了家居生活的安逸舒适。她甚至开始感恩上边的政策，让卫生所及时解散，让她有机会回到家里来陪伴婆婆。如若不然，她该如何度过这两下着急的艰难时光呢？而始终没有她这样温情的陪伴，万一婆婆离世，她会不会终生遗憾呢？婆婆是不是也会带着遗憾而去呢？

几个嫂子和亚丽也会常来坐一会儿，有时候，会一起下厨做点儿饭。几个女人陪着老太太吃点儿饭，说点儿笑话，哄她开心。男人们都在外面忙，只能趁晚上得闲过来看看老妈。杨妈妈都理解，儿子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不能都搂在身边了。包括小儿子亚飞，他雄心勃勃地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已经被自己搂了这么多年了，如今杨威都这么大了，可不能再耽误他了。

杨亚飞也是犹犹豫豫，想走吧，又担心老妈；不走吧，又怕错过这个机会。时间和机遇都不等人啊，什么事情想做就得马上做，不能拖拖拉拉，束手缚脚。

“你就去吧，别担心妈。有立春照顾我，就没问题，你能常回来看看就行了。”杨妈妈说。

“妈同意你走，那你就去吧，不然你在家也呆不安生。我会好好照顾妈，有什么问题，我会通知你。走之前，你买一台汉显的BB机带上，咱们联系会更方便些。要是你赚了大钱，就买个大哥大吧。”立春说。

亚飞去省城的时候，看见许多生意人有钱人拿着大哥大，一边走路一边就可以打电话，神气十足，心里着实地羡慕得紧。要是啥时候自己也能穿着体面，黑皮包里装着移动电话就好了，那得有多神气呢！如今听媳妇说如果他赚了大钱就可以买大哥大，心绪一下子就高涨起来。

“我肯定能赚大钱的，到时候，一定要买个大哥大，不管我走到哪里，想听你们的声音就能听到。”

是啊，要想买大哥大，那必须得多赚钱，小来小去的买卖哪里买得起大哥大，哪里用得上大哥大呢？他必须走出去，开着拉着几十辆小轿车的大挂车，走南闯北，四处奔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于是，亚飞一横心，咬咬牙，义无反顾地走出去了，把老的小的，整个家都扔给了立春。一路出行，过了北京，穿过江南，来到温暖多雨的大南方沿海城市。杨亚飞遍览沿途美丽景色，喝了外乡水，见了异乡人，才知道从前的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与收获的见识和乐趣相比，所遭受的身体上的罪，风餐露宿这样的苦楚真的不算什么。一趟下来，可观的收入甚至冲淡了强烈的思家之情，他甚至来不及回家，接了趟急活，就直接又上路了。

下了一场大雪之后，天气骤然冷了起来。在几个哥嫂的帮助下，立春把东西二屋的窗户都用塑料布罩了起来，门上也早早地挂起了厚厚的门帘。她把婆婆接到西屋来，跟她一起住，这样晚上她就可以随时观察她的病情和照顾她了。她把炕烧得热热的，甚至把仓房里的老火盆也找出来，掏出一盆火红的炭火，放在炕上。

换氧气瓶的次数越来越频了，注射强心剂和利尿剂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杨妈妈吃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了。她已经不能下地了，大小便都由立春来服侍。每次，当她气喘着，解完了便，立春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以后，由立春帮忙，半躺在最舒适的体位时，她都会用一种愧疚的充满慈爱和心疼的眼光看着儿媳妇。她知道她无需说什么，可是她又多么想跟儿媳妇多说点儿话啊！除了拖累她，她再也不能替她做什么了，可是她多么希望能再为她做点什么啊！哪怕是一顿饭也好！

立春体会得到婆婆的心情，为了不让她难过，她总是保持着愉快轻松的心情，跟婆婆说这说那。说等开春了如何如何，等杨威上小学了如何如何，畅想着各种美好的未来。杨妈妈总是听着，微笑着，顺应着她。可是有一天，婆婆突然要求亚丽回来住几天，并且让立春告诉亚飞，这趟回来，就算有金山银山可赚，也不能去，也得回家来。

立春看着婆婆突然起来的精神头和泛红的脸颊，心里不觉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