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凹纪行

黄堡文化研究 第4期
作者:赵建铜
编辑:秦陇华


塬头槐树

辛卯清明时节,闻和谷先生回乡祭祖,我便电话联系他,约了前往拜访的时间。有两位朋友,听说此事,便要一同前往。时值王益区在孟家原举办桃花节,一路上很多红色横幅映入眼帘,尽是一些与桃花和孟姜女有关的诗句及词语,使人联想万千,不由得发古之幽思。桃花——孟姜女,乍又一想,这两个几乎毫不相干的两个名词放在一起,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文化内涵的显现。后来,听说孟家原为举办桃花节花了不小功夫,还专门建了几处亭台,其中有和谷先生题的“桃夭亭”。桃夭,是《诗经》里以桃花比喻美人的一首诗歌,也是中国最早的以桃花形容美人的诗歌,因此,姜女故里的孟家原举办桃花节意图就不言而喻了。

孟家塬一景

孟家原与和谷故乡南凹,一沟相隔,可以遥遥地举目相望。东风和煦,阳光明媚,车行树移,同行几位者脸上都洋溢着温和的气息。我当然跟他们一样,只是嫌车走得慢。我是因读书知道和谷先生,结识和谷先生,才有去南凹的缘由的。和谷是国家一级作家,铜川文学人的旗帜,南凹是他的故乡。读罢数百万字的《和谷文集》,又欣赏了他的新作《秦岭论语》,一位睿智豁达的智者愈发清晰了。渭北山城皆土塬,南凹便地处在古耀州窑东北方的塬畔上。和谷步入文坛很早,正如贾平凹先生在《一苇渡海,十年归山》一文中云:“谷,原名蛮子也。成名于长安,四十岁果然南下。”从少时起,下土塬,进长安,走海南,出阳关,他几十年笔耕不辍,著作等身,名满华夏,文坛人称之为“行吟着”。他的文章清丽朴实,不浮不躁,读时犹觉似听一位长着娓娓述说,字字珠玑,感人肺腑,令人茅塞顿开,耳目明晰。读他的故乡纪事,犹如听长笛奏出的乡村牧歌,他把渭北山区特有的风物民情淋漓尽致地,用他那浪漫的笔触、格调表现出来,拨动人的心灵之弦,升华了人们本有的情愫,使你不得不佩服他文笔的艺术造诣。他从故乡的一点一滴说起,延伸到地球的另一端,可谓行万里路,破万卷书,解世间之大道。乡民脸上的喜怒哀乐,雨水切割的沟壑,尘埃掩埋了的历史……诸多元素组成的一幅幅乡土逢五画卷,譬如他著作里涉及的族谱、村落、土窑、残垣、古树、羊肠小道、土路、天坑、田亩、酸枣、荆棘、杜梨、柿树、荆芭、碑谒、陶器、瓷窑、石磨、马槽、水窖、骡马、牛羊、脚夫、谚语、民谣、古道、老碳窠、采石场、古堡、堷子等,都是他刻画具有厚重文化史的元素,也是他耳闻目睹的具有地方特色的事物。至于亲情、友情以及具有鲜明人物的人物个性,无不是一种风采和个性,具有时代性和被作者提升了的纯艺术性。他从细微之处,探索、挖掘、发现、揭示人世间的种种苦难和艰辛,以及人间正气,将人类坚忍不拔的毅力跟磨砺在常人身上表现出来,即是现实批判主义又是浪漫主义的手法运用,让人阅读史身心愉悦,而又思潮起伏。他的文章接地气,颇有传统文人情怀,篇篇有据,绝非臆造,故而开卷便不能罢矣!读罢《独旅》,你会想起李商隐;读罢《还乡札记》,你会想起王维;读罢《沙驼铃》,你会想起王昌龄;读罢《客岛札记》,你会想起苏轼;读罢……你会从心里发出——和谷,真正的行吟者,诗人!

和谷先生带领作者一行参观

到了先生的门前,一下车,就见先生跟女主人从村口过来。他们是去地里采菌陈了,只见先生手里提着盛满菌陈的提篮,女主人手里持着一枝照眼的山桃花,他们乐呵呵地向我们一行打招呼。先生衣着随意,满头白发,倒也显得儒雅,女主人大概穿的是先生衣服,显得宽大,但她白皙的面庞流露着艺术家的气质,这大概就是返璞归真的意思吧?我想。这时,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犹在耳畔回响,只不过他的心境要比那位智者恬淡多了,因为,他没有过多的愁绪。“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历史上的那位跟眼前的这位,有相同之处,又有绝不同之处。和谷先生讲天地人和谐,讲民族气节,讲文化传承,讲文化交融,讲中西文明……他不摆架子,恭谦和让,有问必答,颇有君子之风。他说:“故乡,是一个人生命或血缘的源头,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河流,都离不开她乳汁的滋养。即使生命终结,其灵魂蒸发的水分也会溯源而上,去寻找永远的归宿(摘自和谷杂谈《故乡与爱情》)。”根据我对他的一些了解,写过一阕满庭芳:

“坡上桃花,塬头槐树,去来犹记南洼。土窑凉热,窖水煮新茶。早有先人遗训,唯勤劳,耕读传家。时常是,徜徉野径,吟咏照归鸦。 无暇。凭眺处,芬芳乡土,襟染红霞。转眼半生过,夜梦蒹葭。蔓草石羊碣石,似诉说,无故长嗟。源泉地,根之所在,紧紧系枝桠。”

他对故乡一山一水都充满了亲切感,说起来滔滔不绝,那是一种游子之情,绝不是故作呻吟。我随他转遍了南凹的梯田和沟壑,来到他先人故居的窑洞前,他格外动情,尤其是对一株古槐珍重,那是否可以引发他无限思绪的古物?那株古槐树跟一般槐树长得不一样,几人搂抱不住的树身向上分出十几股粗壮的横枝,虽有几百个春秋,却是蓊蓊郁郁,十分旺盛,这是很少见的。一面是幽深的沟谷,一面是先人们赖以生存的土窑洞和黄土地,作为一个游历了万水千山的游子怎能不感慨万分,那时骨子里故有的情愫。所以每每提及故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悠悠情。他指着沟对岸的土原说:“那是孟家原,住着不少我的亲戚哩……”一路上他会不停地指着路边、山崖、田间的植物说:“这是皂角树,这是萱草,这是软枣……”似乎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有着不可分开的联系。每次到他家里来,他都会一如既往地述说铜川历史,故乡文化,家山之情,这次也不例外。我们喝着茶,抽着烟,听他颇有见地的解说着。先生正说着,孟家原村党总支书记颜开昌来了。顔书记赤褐色脸庞,标准的土著,一看就是常年奔波在天间地头的实干家,说话瓮声瓮气,干脆利落,不时发出哈哈大笑,是个朴实、豪爽之人。他跟先生既是乡党,也是朋友,寒暄两句,就提起了怎么搞好桃子宣传和打造孟姜女故里的事来,也顺便说起了关于打造姜女故里的思路。先生很感兴趣,便如数家珍地道起孟家原来,说要搞旅游产业,得抓住地域特色和地方文化,必须从文化着手,组织文化人写孟姜女,写桃花,写王益的历史变迁等等,有了孟姜女和桃花文化氛围,就算有了地方文化地域特色的雏形。他举例他的宅院如何称之为“晓园”,谐音就是“校园”,后来又叫“归园”。原是一所废弃了的小学校,他接手时,已是残垣断壁,荒草凄凄。经改造,成了他的家舍。使用先前的房梁、门窗、以及构造,简略地修缮,简略地装修,倒别具一格地展示给人们,我想,这应是女主人的手笔吧,因她是搞艺术的。客厅窗下,一束大概去年采撷的满天星,虽然干枯,依然支偧着。屋里除了书橱很像回事,其余的家具简直可以说是凑合。墙壁上是一些照片镜框,可以看出是先生家人、朋友及他各个时期的留影。书房壁上,是些书画作品,先生自己创作的,很文人气。他的书法有怀素的底蕴,但他行笔却不拘泥,个性十分。电脑里是他正在创作的《官清马骨高》一文,写的是唐代诗人杜甫与同官(铜川)有关的事情。为此他还讲了有关他对王益的新考,这是我认识了一位学者严谨的治学态度和责任感。一杯香茶,一片书香,和着村外传来的布谷声声,我们一行都沉浸在一种和煦的意境里,感觉到春日阳光的温暖,桃杏的芬芳。

看着屋里的一切,我暗暗沉思,就在这所摆设简单的大房子里,先生文思泉涌,写出一篇篇如诉如歌的华章,真的是令人敬仰!他是散文大家,就我所知道能跟他比肩的,在国家文坛也屈指可数。前段时间,我读了他的散文集《秦岭论语》,在其中的《归园札记》里,看到了作者那份赤子之情和恬淡之心;在《老碳窠》里,领略了作者的高深创作艺术,真可以说是“无为而为之”的那种大手笔!无怪朋友孙绳照的一首诗这样写道:“铜川地方小,柳范名气大。现代铁市长,爱民传天下。根深叶才茂,老槐有新芽。和谷出复归,世人知南凹。”的确,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作者与和谷先生交流

和谷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骄傲,南凹因和谷而名矣!离别之时,回望伫立的先生及夫人,静静塬畔村舍,亭亭山桃,耳畔又响起了一个行旅者的诗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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