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毕磊那年,我刚从大学中文系毕业,在学校所在城市的一家出版社,找了份文字校对的工作。拖着一小箱行李一大箱书,从学校所在的城市最东面拖到与人合租的小公寓所在的城西。从此,我可以看到这座城市里最晚落下的夕阳却再也望不到第一缕晨光。
毕磊早我一年毕业,学的视觉传达,但比我早来没多久,做书籍设计,刚进去的时候,被安排去给老设计师画图。设计师不喜欢他,因为他老自作主张,在设计里加上自己的想法。不过也拿他没办法,因为那些漂亮想法设计师自己也想不出。
他常跑来问我要些定稿了但还没校对的书稿看,“顺带就帮你校了”,这种说辞我当然没法拒绝。我从来没收到他的修改校对,但在之后却常看见那些书在上市后惊艳却又恰如其分的装帧设计。
后来,和我合租房子的程序员屌丝转型高富帅,找了份薪资优厚到让人眼红的工作,飞去了沿海。我喜欢那套房子,但又舍不得一个人出房租,跑去游说毕磊,“和我合租吧,租金不便宜,但你可以看到这座城市最美的夕阳。”
这招很好使,他果然来了,甩着一头鬃毛似的卷发,架着副黑框眼镜。看背影像极了几年前《冬季恋歌》里的裴勇俊。
再后来,毕磊成了社里唯一的设计师,我也从最开始纯体力劳动的校对转身成了编辑。
我们还住在那里,房间在毕磊的坚持下又重新翻修,撕掉了原来的壁纸,刷成全白。餐桌上方挂起了硕大的复古吊灯,书架被拆掉直接在墙上打孔架起了几片橡木板,向西的墙壁被打穿装上了落地窗,风格简约很北欧。房东大姐为这事儿很生气,却架不住毕磊软磨硬泡和迷人背影,不但同意了,还决定负担一部分家具开支。
夕阳昏黄的光线透过落地窗打进客厅的时候,毕磊微微眯着眼,躺在椅子上戴着花了他一个月薪水的森海塞尔听歌,满脸的惬意。那段时间,我开始准备在职研究生的考试,每天下班就窝进自己房间看书记单词,都忘记了惬意是什么滋味。
一切一如既往的单调、安静,直到我们认识了一位叫夏叶的女作家。半年前我负责她一部小说的编辑,和她约见过几次。
毕磊当初读完书稿激动不已。知道我要见作者,怎么着也要跟去。
毕磊风趣,喜欢讲各种冷笑话,带点刻薄但也很招熟悉女性的喜欢。我想带他去总没坏处。结果出乎预料,那次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埋着头喝茶,紧张的样子我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
书后来卖的很好,当年加印了好几次。毕磊也因为这本书的设计拿了当年的当年的大奖。
夏叶再遇见我的时候问,“上次那位一句话不说的是?”“设计师,你这本书的装帧就是他设计的,”我说,“他很喜欢你的小说。”“真的,那那次怎么不讲话呀,我还觉得这人挺怪的呢。”女作家问我要了他的号码,“嗯,我想……谢谢他。”
夏叶约毕磊喝咖啡聊天,毕磊没有去咖啡馆而是去了电影院,中途打电话给她,“要看电影吗?《东邪西毒》终极版,我在电影院里等你。”夏叶说,她喜欢王家卫也喜欢惊喜。没多想,去了。
从电影院里出来,两个人闷声走路,谁也没说话。走了很久,夏叶说“哎,刚才只顾着看电影了,倒忘了今天来是要对你说声谢谢的。你的设计我很喜欢,对了,还有电影,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没有之一。”
毕磊转过脸,路灯的雾色灯光正打在夏叶脸上,“哦,……我也是”
毕磊告诉我,那一晚,灯光下的夏叶很美。
“你喜欢她了”我问。
“不知道,也许吧。”讲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眼前的毕磊,那神情像极了《东邪西毒》里喝闷酒的黄药师,黄药师说“虽然我很喜欢她,但是我始终都不想让她知道,因为我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那是个狂放不羁的男人,孤僻怪异,为爱将自己放逐桃花岛。
毕磊依然听歌看电影,单曲循环《California Dreaming》。
夏叶的小说被一位导演选中改编了电影,她也被邀去参与剧本的改编。走之前,她来找毕磊。
“还回来吗?”“不知道,也许吧。”夏叶呵呵笑道。“对了,这个给你,”她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稿子“这是我新写的,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你帮我参谋参谋”。
夏叶走后,我的录取也下来了,考上的是我的母校。我搬去市中心,离学校近些。毕磊留在了那儿,“我喜欢,也习惯了。”他说的时候,手里握着夏叶留下的书稿。
再后来,我从出版社里辞了职,开始当老师。毕磊在我离开之前就已经走了,被北京一家大出版社挖走。他说,“他不想看到故事的结局,不是不敢面对而是想在心里留下悬念也留下美好。”他走的时候,把夏叶留下的小说又留给了我,“还没看完。”他说。
夏叶没有再回来。几年后作为新生代作家代表的她出现在电视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部还没有名字的小说。从书架角落里一堆杂志下面翻出来,掸掸灰尘。
那是个没有结局的罗曼蒂克故事,或者说是他们的故事。夏叶把结局留给了毕磊,而毕磊让故事发生到那里就没了下文。我一直没明白毕磊会那么做,曾经我以为他是狂放不羁的黄药师,后来我觉得他更像沉默不语的欧阳锋。我明白夏叶为什么没有回来了
吹落挂在扉页的灰尘,我在上面写下标题——“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