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


    大城市总是很容易堵车,在我所在的城市里,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建国前极宽阔的主干道在改革开放后变成了梗阻的小肠,特别是汉中门那一段,怎么也通畅不了。
    由于堵车和城区里动辄七八十秒的红灯,每次等待的时候都会有人拿着小卡片在快车道穿行,将卡片塞进挡风玻璃下面。这是新衍生出来的行业,一种不需要与潜在客户交流的,完全强行的推销。
    老张就是负责干这个的。
    初夏的快车道,他系着个腰包,一手拿着小卡片,一手抓着一大把栀子花,七点半早高峰就开始工作。男司机直接塞卡,女驾驶员则要多一个步骤,他会举起左手的栀子花在车窗前晃晃,好像花香可以穿过玻璃一样。如果有人摇下车窗,他就把右手的小卡片放进腰包里,腾出手举出个五,一把栀子花五元。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赚上个百十来块。
    老张五十岁出头,是个哑巴,但是不聋。没人在意他怎么哑的,也根本没什么人发现,他的工作不需要对话。夜幕降临,他就回到城中村里。和那些拖家带口的打工仔不同,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抽烟一个人看电视。单看行为有点像流窜犯,但眉宇的正气为他挡了些流言蜚语。妇女们背地说他是可怜人,毕竟从未见他有什么朋友或女人。但具体怎么个可怜法子,妇女们也说不上来。
    不过现在有的说了。因为老张死了。
    死法正如大家所预测的那样,正如被他塞小卡片的车主咒骂的那样,他是在凌晨经过那条白天堵塞至极的路口时被撞死的。肇事司机没有逃逸,救护车也来得及时,只不过抢救室都没待上半小时,就宣布了死亡。
    警察搜遍了他全身没看见身份证,去老张出租屋里想确认身份信息联系死者家属,发现了一摞未寄出的信和汇款单据。
  信的字迹歪歪扭扭,大多也都是些琐事和问候,看落笔日期,这些信攒了有十几年了。钱都是汇给一个女人的,前后足足也有十来万。女人叫王芳,和信里的收件人名称一致。户籍警查他的身份证号,老张并没有婚史,老家在外省县城,没有单位,也没有不良记录。他们只好到银行查这个王芳的联系方式,希望得知更多有效的信息,毕竟人死了。
    电话接通,是个男人接的。听说是派出所找王芳,男人骂骂咧咧,叫女人来听电话。
“喂,您好。”标准的普通话。
“我们是派出所的,你认识张立仁么?”
“我……我不认识,怎么了?”女人声音吞吞吐吐,明显有隐情。
“张立仁死了,你知道怎么联系他的家属么?”
“死了?!他死了?!”“嘟——嘟——嘟”电话    变成了忙音。
    见过哭的天崩地裂的,见过冷静的像没事人的,没见过挂电话的。民警们也一头雾水。
    除了这个叫王芳的女人,派出所再也查不出任何关于老张的有效信息。
    据老家那边派出所反馈,他父母双亡,没有兄妹,连老宅和那两亩地早几年都给拆光了。他的尸首在停尸房足足待了一个礼拜,由于无人认领,只得火化,火葬场拿了个最便宜的小盒,把骨灰装在里面。
    三个月后,肇事司机态度积极,民政局代表国家替老张收了死亡赔偿金,把老张作为流浪人口结案了。依照法律规定,流浪人员意外死亡,其遗物归属民政局。
    这就是结局。
    本来这个故事还应该衍生出多一些的故事。
    比如那个女人是谁,和老张什么关系,痴情的人总有原因。甚至为什么老张会出现在深夜的街头。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人去深究这些。他们只停留在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停留在女人门口择菜时长吁短叹八卦的猜测中。平时经过这条路的上班族们只是好奇,平时一边插小卡片一边卖花的男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毕竟人们爱发声,人们不爱思考。
    深究些什么,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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