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琴尤子
四点钟的闹钟响起后，1058揉了揉依旧迷糊的双眼，从枕头下面摸到那部老式手机，没有开灯，像往常一样点了一支烟，起了身子靠着墙，静静地躺着。烟头闪烁的光在黑暗中探索，没有希望，也没有决定熄灭在未出现的黎明里。1058起床了。
舀了一瓢冷水倒在脸盆里，把脸伸进去，一个激灵之后是真的清醒了。昨天工头说，今天的任务是高处作业，扎筋。
距离工地大概只有两公里。1058锁了门，走到大马路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整个村子都还在睡觉，自己的屋子也好像沉寂在夜色里了。天上的星星折腾了一宿，也终于累的快消逝过去，偶尔眨巴着看一下有没有人出来。1058想着，这样倒真是安静，收了收披在身上的军大衣，弯腰重新系一下鞋带。我那姑娘应该喜欢，可惜她太懒，1058想起了去年冬天的时候，一个人傻傻地笑了。
“爸爸，明天我也要四点起床，体验一下你的感觉，顺便看一下星星。”这是1058的女儿，读大学以来第一次放假。次日1058要走的时候敲了敲玻璃，苦笑着心里想，这傻丫头。然后自己走了。
静谧的马路上偶尔会有车辆通过，有人在拉货，也有人狂欢之后回家。1058看着这条走了一遍又一遍的路，我这一生也就只能这样了吗？
二十分钟后，1058到了，工友们也一个一个地来了。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1058啊，帮我扛一下那袋水泥，我脚扎到钉子了。”1044号兄弟满脸愁苦地哀求着。1058在工地上最老，人也最好。1058把自己手边的铲子放下，跑过去:“回去好好看看吧，你还年轻，可别留下什么病根子。”这个地方，年龄差别可以达到将近四十。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可以写成一本书，每一刻的表情都可以是在诉说生活的凄苦。
中午吃饭的时候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1058早年腿部受伤的部分又开始奇痒无比。工地的米饭伴着时代的汗水填充了一个个饥饿的灵魂。“1058，你家闺女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呢？”工友们边吃边聊。
1058停下筷子，顿了半晌，“她说她想去看看”。
“你不怕她嫁外面不回来喽？”大家说着笑着。1058不说话，心里一阵难过，嚼着冷冷的米饭，没有滋味，不知其味。
“下午不能上工了，大家等老天给面子吧。”工头说。1058拖着身子回家了。磨破皮的手套扔在窗台上，潮湿的空气氤氲在房子里。他打开久未被看过的电视，“咔啦咔啦——”，点上一支烟，斜躺在床上。
这一天，1058接到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工头打来的，1058很兴奋，以为又有活儿可以做了。他熄灭了烟头，激动地按下接听键。“1058啊，那个，腿好了吗？你不用来了，好好歇一歇，有活儿了就叫你。最近也没什么可做的。”工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不是，那天下雨不是还有活儿没做完吗？”1058急切而又热烈的问。然后放下手机，枯黄的老眼看到了“通话结束”四个醒目的字。
1058失业了，第好多次了吧。他勤勤恳恳，比所有人都努力，但是他不够年轻。这种简单粗暴的活儿才是靠青春去做的，可惜他没有。1058很难过，他想歇一下，就歇一下。
闺女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在玩麻将，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很闲，已经赚了一些钱了。他让别人先代着，自己跑出去，把手在裤子上面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接了电话:“喂，怎么啦，钱不够了吗？”细腻而且温柔。
“爸，我没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闺女是真的没事吧。
“生病了就去买药，离得远我也照顾不了你。吃饭吃好的，不要饿到自己，该买什么就买，不要给我省钱。咱家不缺钱知道吗？”1058很坚定的一次又一次地说了这些话。
“爸，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爸，那个，我谈恋爱了。”1058挂断了电话。大家叫他，他没回去，一个人抽着烟回家了。
1058仰面躺在床上，拿出最后一支烟，望着天花板。陈旧的短信提示声响起，“爸，不要多想，我会永远照顾您，回去解释，注意身体”。他把手机关机，看着烟雾向上飘。1058似乎在担心什么。
邻居家的墙塌了，1058被叫去帮忙。1058在砌墙，把堵在前面的东西清理干净，工作进行起来似乎容易多了。1058心里有事堵着，清理不干净。邻居笑脸盈盈地留他吃饭，他沉默着回去了。
大路上一个不慎，他划到了别人的挡风玻璃，胳膊好像不在了。他没想到需要看一下车牌号，他没想办法拦住要赔偿，他继续往前走。孤独的屋子等到了同样孤独的人，1058的胳膊火辣辣的疼。
1058用温水煮了泡面，睡着了。
1058又找到了活儿，兴奋地回到凌晨四点钟的生活。这样舒坦的日子他可不希望老天下雨。新工友又笑问他，你家姑娘还回来吗？1058不回答，心里想着，把她上学供出来后，我就自己活着喽。
世界上有一种人，像一只蚂蚁一样地过着简单的生活，看起来有趣并且快乐，是不是会有人知道，靠一个目标生存着的人一旦失去这个目标，接下来他的生活。
1058无数次看着繁星，看着努力将影子融于黑暗的自己。
1058又走了。凌晨四点。夜色正好。
黎明在路上，可惜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