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大家还相信鹿神就住在不远处的森林，村子里还流着清泉时候的事了。
一个北风呼号的夜晚，纷乱的雪花打在脸上生疼，大雪已经下了十几天，像疯狂的诅咒。野村的人们被大雪困住，地窖里剩余的粮食已经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冬天。尽管村里的烟囱还会准时飘出青烟，但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饥饿到来前的慰藉罢了。
孩子们的肚皮干瘪，不时听到咕噜噜的鼓声。
“向鹿神祈祷吧。”大人们说。于是家家户户都向鹿神虔诚地祈祷大雪赶快停下，好让他们进山围猎一只活物充饥。
然而雪没有停的迹象，经历艰难世事的老年人更加虔诚地祈祷，而年轻人对鹿神的信仰开始产生动摇。
“那只是个传说吧。”
“没准是老家伙们骗人的把戏。”
他们的心情急躁，受够了这恼人的天气。
这时，黑夜中传来一声兽的叫声，没错，狩猎经验丰富的野村人听出是兽的声音，而且就在离他们不远处。
有人想起来，是村里布置的用来抓野兽的陷阱，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送上门来一只猎物。
人们兴冲冲地跑出去，住着拐杖的老人看到猎物时脸色大变。
那是一只比雪还要洁白的小鹿，前蹄被带齿的机关卡住，雪地里一片腥红。它发出痛苦的“呦呦”的叫声，瞪着大大的眼睛，仿佛在哀求人们放了它。
“救救它吧。”老人说。
不杀鹿类，这是野村人和鹿神古老的约定，这样就能得到鹿神的庇佑。
可是年轻人犹豫了，“我们会饿死的。”
“如果杀了它，鹿神怪罪下来，就会远离山林和村子。”
“如果不杀它，等不到雪停，我们都会死的。”
两方争吵得越来越激烈，白鹿的叫声越来越哀切，风和雪也越来越紧了。后来人们投票决定鹿的命运。
一只只手举起落下，最后的结果年轻人赢了。
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因为他们看到了烟囱里冒出高高的青烟，诱人的香味久久飘散在风里，勾得他们直流口水。
不久之后，雪早就停了，野村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清泉开始流淌，枝上的花骨朵染了春风的颜色，四季的轮回伴随着野村人日复一日的生活重新开始。
他们依然过得平静，快乐，除了特别的几个老人，心里带着愧疚而无心贪恋春色。他们常常担忧地望着村子上方的山林，不知鹿神哪天会离弃野村。
但是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年轻人心里的疑虑慢慢放下，哪里有什么鹿神，那些糊涂的老人还担心鹿神的报复，真是荒诞呐。
所以，和鹿神有关的故事再次发生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时年轻人都变成了胡须发白的老爷爷。
二
野村的孩子阿和已经失踪两天了。
最后见到他的孩子说，他在大雪将至前走进了森林。
人们非常担心，森林那么大，阿和一定迷路了。森林里还有数不清的野兽，阿和如果遇到危险就麻烦了。况且雪越下越大，路已经十分难走了。
野村人几乎全体出动，打着灯笼，在森林里呼唤阿和的名字，可是除了回声，他们没听到任何回应，连绵的雪很快遮住了脚印，他们找不到有关阿和的任何踪迹。他们找了整整两天，一无所获。
人们非常哀伤，为因贪玩而迷失在森林中的阿和，或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阿和走失的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
那天，阿和看到一个洁白的影子从树林中一闪而过，他从未看到过光一样的影子，忍不住要看个究竟。他只顾追逐白光，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森林深处。他大声呼唤伙伴们，可是除了风声和几声不知名的野兽声什么都没有。
天气越来越冷了，阿和怕极了。雪花落下来，很快就覆盖住干枯的树叶。阿和不能停下不动，不然会被冻僵的。他缩着身子走啊走啊，呼出一团团冷气。
森林突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连风都没来声响，阿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踩雪时的咯吱声。森林太安静了，像听从谁的命令似的不发一言。
就在阿和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听到了别的奇怪的声音。
“那是人类的孩子吗？”
“人类的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来赎罪的吗？”
阿和看到两侧的树丛中浮动出光点，光点一直幽幽地跟着他。他眨眨眼睛，发现那些光点是说不出名字来的野兽。
其中一个像白马，但身上长着鳞甲，另一个通身红得像火，长着山鸡似的长长的尾巴，它们的姿态优美，不紧不慢地跟着阿和。
渐渐的，阿和看到更多说不出名字的兽，比如长着三只眼睛，叫声像鹿鸣的鸟，有白白的爪子像猕猴一样的动物，全都好奇地盯着他，窃窃私语。
“啊呀呀，真是人类的孩子啊。”
他们的声音像风中的树叶，窸窸窣窣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森林活起来了，亮起来了，阿和感到不那么冷了。
他惶恐地望着周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迷路了，这是哪哪里呀？”
此起彼伏的笑声弥漫，阿和听到他们在说：“是鹿神的花园啊。”“是我们居住的地方。”
“人类的孩子竟敢到鹿神的花园来。”
鹿神？阿和似乎听老人说过森林里住着鹿神，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骗小孩子的把戏。
一道优雅的白光飞过，兽们都低下头颅行礼。森林被照得更亮了，阿和看到树叶在发光，石头变成好看的青玉色，清泉叮咛响个不停。奇花异草次第开放，结红色果实的花，梨形的黄色的花，像花椒树叶的紫色的花，还有青色、白色的花，在大雪中绽放。花园里温暖如春。
一只通体发光的白鹿跳到花园中央的玉石上，它的鹿角高高地扬起，胸前有两道红色的印记，望向阿和的眼神充满威严。
它一步步靠近阿和，阿和仿佛被它的眼神困住，动也动不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看鹿的眼神，属于神明的审判的眼神。
“让人类赎罪吧。”
“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跟我们一起离开森林。”
兽们叽叽喳喳，不停地给鹿神出主意。
阿和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鹿神来到阿和身边，“人类发现我的孩子的时候，它也是这样哀求的。”鹿的眼神里充满愤怒，兽和森林跟着一起愤怒起来，大山在颤抖。
鹿望向天空，发出长长的呦呦的哭声。阿和仿佛能感知到它的悲痛，眼眶盛满泪水。
过了许久，山才停止颤动。
鹿平息了愤怒，“人类的孩子迷了路，我会为他指明方向。离开吧，不要回头。”
兽们交头接耳，不能就这样放他走。鹿摇摇头，“让人类背负着它们的罪恶，并且活下去吧。”
阿和的眼前出现一条散发着青色光芒的小路，“沿着路走，就能找到你的村子。”鹿告诉阿和：“今晚你所见到的一切，都会在森林消失。”
“花园也会消失吗？”
兽们点点头，“都会消失，一切。”
“为什么呢？”
“我们要离开了，到别的森林去。这里的人已经不相信我们的存在了。”
“可是我相信，因为我看到了！”阿和大声说道。
“如果只有看到才相信，这片花园恐怕早就消失了。离开吧，人类的孩子，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并且告知人类他们的罪恶。”
阿和还要再说什么，鹿神和兽们却纷纷离去，花园开始变得黯淡无光，阿和情急之下抓住一株红色的花朵，在一切消失之前。
阿和再次出现在野村，已经是一年后了，他穿着走失那天的衣服，好好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的花。
村里的人谁都没有在森林里见过这样的花，几个老人围在阿和身边，心有愧疚地向他打听着什么。后来的事就谁也不知道了，在鹿神带着它的花园一起消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