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还和以前一样忙于工作,那些个需要他去迎合奉承的人每天都在改变,为了和他们打成一片,小林很少回去,那些满足了自己生存需求而开始厌倦家里日渐衰老妻子的男人,他们会给自己的生活找些乐子,他们也有能力去寻找到这些乐子。小林作为陪同者,无论自己有多不情愿,他也不可能抽身离开。人的底线虽然坚定,但假如开始了第一次,以后再打破它就是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情。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知道这些人,像我一样被欲望左右的人,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个。
漫长的夜晚总是难熬,她会乖乖待在家里等着有人回去,不过不是小林,而是我。等待是件让人焦虑的事情,我深知这点,所以我会很早就去见她,小林不在家的夜晚,都是我在陪着她。身边的人没有谁知道这些,或者没有人在乎这些,也许小林会在乎,但他并没有时间去猜测。
至于杜老板,
他是个聪明人。
今天晚上我没有去找她,杜老板要我去他那里帮他送份文件,接完电话之后我便赶了过去。我现在在路上,在我走之前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
我推开门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没有看到其他人,园丁和佣人都不在,院子的中间,有一个人蹲在那里抽烟。
微弱的亮光忽明忽暗,我向前走了两步才看到是小林,他竟然在这儿,这让我有些诧异,他听到我进来的声音却连头都没有抬,这种态度让我隐隐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站在远处看不到他的表情,现在这个时间点杜老板的院子里的灯没有像以前一样亮起来,只有房子里的灯亮着,二楼的窗户那里还能看到站着一个人,那是明亮的光打在人身上所形成的阴影,看起来不像是杜老板,像是个女人,像个我很熟悉的女人,我摇了摇头,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有些胆怯,我突然有了些这样的念头,从我走进来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充斥着诡异的气氛,特别是蹲在我前面的小林,我又想到了很早之前小林蹲在那里抽烟时的模样,像个猴子,不过这次不再是手舞足蹈。
我想和他打招呼,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想我得赶快进到屋子里,把东西交给杜老板我就离开。
我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朝前走的时候,以前的不安又浮现在脑海里,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小林没有叫住我,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我松了口气,但腰部那里的疼痛感却让我皱起了眉。
小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尖锐的刀插在了我的身体上。
疼痛感,人身体上最重要的一个感觉。我的身体因为创伤在往外流着血,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小林面无表情的脸就贴着我,我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他。
你他妈疯了。我冲着小林喊,我的声音很大,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疼痛。
小林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那儿,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沾着我鲜血的刀子明晃晃的闪着光,他应该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把刀子插入过别人的身体里,他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像是给自己助威一样,他喊了一声又一次向我冲来。
操。我在心里暗骂,用手架住了他挥舞过来的利刃,另一只手用力在他的脸上揍了一拳。暴力的存在,不仅可以让迷恋它的人从它那里得到快感,而且还能在经历它的过程中学到生存下去最基本的东西——规避伤害的技巧和更加强烈求生的本能。小林的刀被我夺了下来,我把它丢在地上,小林想要去捡它,被我一把扑倒,他挣扎着要反抗我,用手在我受伤的地方捶打,我把他的头按到泥土里,用膝盖顶着他的腹部,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疯狂的击打。
他为什么会对我动手我大概也猜到了,从他挥舞刀的那一瞬间我就猜到了,或者走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小林不是个傻子,这一天迟早会来。是谁告诉他的?那个女人?我的表情开始变得诧异,只有她的话才能让小林确信无疑,让他不由分说的便向我动手。那个该死的女人,她竟然告诉了小林这些,自己明明和我在床上总是一副享受的表情,他妈的,给我惹来这些麻烦。
你他妈的不是人。小林嘴里都是血,含糊不清的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我的拳头打击的频率更加频繁,力度却逐渐衰减下去,这一次我没有一点快感,尽管我想做这件事已经想了好长时间。
我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小林就像条死狗一样躺在那儿,就像以前被他欺负的杜老板那样,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到杜老板,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杜老板的地方。
我捂着伤口的手流下的血源源不断,我的身体上曾经挨过不止一处刀伤,无数人都想杀了我,他们没有一个得手的,我朝小林啐了一口,小林和他们一样,和他们一样都是失败者。
我本想离开这里,剩下的杜老板会帮我处理好,但走了几步我又折返回来。
我回到小林身边蹲下来,用手在他的身上寻找他家里的钥匙。我要去找那个女人,我要把我受到的伤害都还给他,我会觉得愤怒并不是这些创伤和疼痛,而是她对我的背叛,那个在我面前一脸享受和满足的女人,那个在我面前一脸单纯无害的女人,那个在我把她扑倒,极力配合我的女人,竟然会毫无征兆的背叛我,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欺骗和背叛。明明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摸到了钥匙,又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我把它打开,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正对着院子的门开了,杜老板从里头缓缓的走了出来。
杜老板。我先开口叫了他一声。
你把他打死了?他问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我的话还没说完,杜老板便摆手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他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走到小林的身边,平静的看了看又转向我,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摆出了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做过的姿势,就像街头那些地痞流氓经常蹲坐在路边的姿势,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狠狠的抽了一口。
升腾起来的烟雾把我的眼睛熏得生疼,我好像突然看不懂面前的这个人。也不是,我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他。
他朝我笑了笑,把脸转到小林躺在那里的方向。
你,说你呢,操他妈的,给老子过来。
我瞪大了眼睛,我没有想到杜老板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杜老板说完看着我,他的脸上带着笑,却比愤怒的小林都要让人生寒。
怎么样,我学的像不像。他开口。
我的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不过很快我的心里就明白了一切。这句话我太熟悉了,它是杜老板少年时的噩梦,这样来看小林出现在这儿不是偶然,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也许这天他早就猜到了,或者说,这天他早就安排好了。
也许在和小林见面的那天起,杜老板在街上沉吟的片刻,他就已经想好了小林接下来的归宿。我眼中杜老板给予小林的享受生活可能也是小林最厌恶的生活,他深爱自己的妻子却因为应酬无法回家,人被迫去接受厌恶的东西,对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折磨,无论以什么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无论拿什么东西来弥补,都显得不重要,从第一次开始不再拒绝,就会渐渐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作为旁观者,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发号施令,剧情却能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他现在心满意足。
不过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如果单单是为了让小林尝尝心爱的人被人玷污的感觉,那从他们回来的那天起,小林就应该拿着刀朝我拼命了,拖延了这么多天,这么多天,他是在准备什么。
想到这些我朝着二楼的窗户那里看去,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从门里传来了脚步声,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女人的脚步声。我能听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她走了出来,一脸的平静。
她是因为看到我的消息凑巧来这儿的吧。我安慰自己,凑巧看到了这些,这个院子里的人也是凑巧今天都不在,杜老板也是凑巧没有听到外面打斗的声音。我宁愿相信小林自己发现了我和她的事情朝我拼命,也不愿意接受两个重要的人一起遗弃我的可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者我明白,但我竭力否定那种想法,她的出现好像理所当然,又好像绝无可能。
杜老板看到我的表情变化,他站了起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我。就像年少时小林和我站在杜老板的身旁轻蔑又得意的模样。
这样的神情证明了我的猜想。我没有猜错,被安排的人不止是小林,我也在其中,我这个打手早晚会被他遗弃,在我失去价值之前,还能为他再表演一出戏码,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要让我尝试下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痛苦。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痛苦。
我的痛苦不是从来没有,而是得到了之后再次失去。
我坐在地上,想从口袋里掏出烟,我把里头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没有一个可以点燃。它们都被血沾湿了。
操。我暗骂了一声,她俯身递给了我一支点燃的烟,我抬头看了看她,她还在笑,一脸的温柔,和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我伸手把烟拿了过来。
那你呢。我看着她,我终于忍不住开口,终于忍不住询问她我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你和我是逢场作戏吗?
她转过身走到杜老板身旁,用手挽住了杜老板的胳膊。
你说呢。她回答我。
我突然无法再看清他们任何一个人,那种被所有人嘲弄的感觉,那种屈辱却无法掩饰的窘态,那种不甘又无助的挣扎,就像是被圈养的家禽到了被宰杀的那天所表露的绝望。
我的心里感到好笑。他妈的这些人,他们把我当成猴子一样戏耍,从头到尾我都是用来给小林制造痛苦的工具。从头到尾我都和小林一样自以为是的活着。罪行一旦被人铭记,惩罚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我笑着闭上眼躺在地上,听到杜老板吩咐的人在朝我走来。
那都不重要了。我想。我把口袋里从小林那里发现的纸拿出来撕了个粉碎,它不需要被展示出来,没有人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虽然他们早晚会察觉的。
那张小林在医院的检测报告,HIV病毒的诊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