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三）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但也有许多的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根据现行刑事诉讼法，在侦查阶段，对于未成年的犯罪嫌疑人，公安机关并非必须联系法律援助机构为其提供辩护律师，法律强制的指定辩护主要针对的是审判阶段。而这种涉嫌故意杀人的案件，因为预期判刑较重，所以侦查及审查起诉阶段花的时间也会较长，如果要等法院开庭前为他通知法律援助机构提供辩护，估计要大半年以后。
以上是李律师了解事情缘由之后告知晋野的。这样的规定现在看起来不够合理，当时的立法部门也已经有修订法律的计划，没过多久，刑事诉讼法便进行了修订，指定辩护提前到侦查阶段。但这些都是后话，当时法律还未修订，一切还得按照旧法来办。
当然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如果家属以家庭经济困难为由申请法律援助，符合法律援助条件，一样可以马上获得免费的律师。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告知叶眉父母他们可以申请法律援助，并指导他们如何去申请，想到这，晋野立即拨通了颜瑾的电话。
颜瑾接到晋野的电话后，非常兴奋，她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能够帮叶眉弟弟申请到免费的律师。叶眉家的地址，颜瑾是知道的，她赶紧屁颠屁颠地带着晋野去找叶眉父母。
叶眉家在一个显得有点破败的老城区，是一间低矮的民房。
这片居民区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算是个特别的存在，与距离这里不远的繁华商业街，感觉是两个世界。
因为之前有过接触，叶眉的父母对颜瑾非常的热情，可是当晋野说明来意之后，叶眉的父母却变得防备起来。
这出乎晋野的意料。
“这世界哪里有免费的东西？”叶眉爸爸态度非常的冷淡，根本没有那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的欣喜。
“法律援助是政府为经济困难群众提供的一种救助，只要符合条件，就能免费获得。”
“算了吧，小伙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又不是没见过律师，之前叶眉刚死，不清不楚的时候，我就到处找律师帮忙，根本就没有律师愿意免费帮我们，钱少一点都不行。他们说了，真有免费的律师，也是想上新闻，博出名，就算是这样，也不见得会认真帮我们，只不过是利用我们而已。你说的法律援助，能保证让我小孩无罪释放吗？”
“这个恐怕保证不了，还得依据事实和法律。”
“那我问你，法律援助律师认识警察吗？认识法官吗？有门路吗？能帮我送钱打点人吗？”
“这些是违法犯罪的行为，法律援助不会做这些的。”
“那么，法律援助又有啥用呢？”
“有个律师总是好的，多多少少能起到一点作用。”
“这样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说是免费，到时候肯定还是会找我们要钱的，全是骗子，免费的比收费的还糟糕，你回去吧，我们不需要。”叶眉爸爸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可是，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万一有用呢？”晋野不知道叶眉父母的那些想法是从何而来，不过还是决定努力说服他们。
晋野有句大实话憋在心里却说不出口：像他们这种家庭情况，真有骗子，估计也得绕道走，哪里会过来白费心机？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叶眉母亲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晋野，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啊，之前求人都没人肯帮忙，恨不得把我们赶走，今天竟然有主动送上门的好事，说了不要，还纠缠不清，之前怎么没人跟我们说可以申请免费的律师啊？这话说了谁信啊，我就奇了怪了，你的消息怎么就那么灵通啊。”
“老婆子，别瞎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叶眉爸爸听自己老婆阴阳怪气的，太过无理，连忙阻止。
“啥消息灵通？”
“你别装了，我告诉你，我们没钱，死了个女儿，好不容易补偿了点钱，别想骗去。”
晋野哑口无言，尴尬地立在那里，颜瑾在旁边已经面红耳赤，差点就要哭了。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扶老人的被当做是肇事者，做好事的被当做是骗子。
不对，补偿？啥补偿？
晋野的脑子飞快的运转，自己脑补了一下，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应该是那个男的为了赔罪，给了叶眉父母一笔钱，但是这事当时已经惊动了媒体，如果有补偿，新闻为什么只字未提？这么看来，应该是私下进行的补偿，也就是说，那个男的后来又联系了叶家。可是既然人家那么有诚意，多次上门赔罪，叶家也接受了他的补偿，叶眉的弟弟又为什么非要致他于死地呢？就因为爱姐心切，年少气盛吗？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而且既然叶眉妈妈如此担心他们是看上了这笔补偿才出现的，那么说明，这笔钱似乎还不少，至少值得别人去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其实只是一点微薄的补偿，可是，刚刚丧失爱女的一个家庭，又怎么会接受这区区的一点补偿呢？接受这样的补偿又有什么意义？至少在晋野看来这很不合理，但排除了这个不合理，却出现了另外一个不合理：一个大学保安又哪里有能力做出巨额补偿？何况这补偿还完全出于自愿。
事情已经如此，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益处，当一个人认定你是骗子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为了骗局铺路，你越是积极就越显得蹊跷。
晋野对颜瑾摇了摇头，示意撤退。
走出了叶家，晋野低声对颜瑾说：
“我们有必要打听一下那补偿的事情。”
“补偿？”
“你刚刚没听到叶眉妈妈说的话？她的话里提到了补偿。”
“我听到了，可是哪来的补偿？”
“这个正是我想知道的。”
“怎么打听？”
“喏，找那个大妈。”晋野指了指邻居家正在晒太阳的大妈，心里的台词是，但凡有八卦，那么十有八九得去问大妈。
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的有料到，那个男的过来赔罪没过两天，叶家门口开来一辆黑色的奔驰，那车的价值看起来至少能顶半套房子。车停妥当，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从车里走出来，敲开了叶家的门。从进门到出来，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听到叶眉妈妈不分昼夜地嚎啕大哭，邻居们也终于能睡个好觉。就算最近小儿子叶涛出事了，叶眉家也静得很，没听到什么哭闹。
大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晋野和颜瑾心里却有了数：叶家获得了一笔能让叶眉妈妈不再哭的补偿。
从大妈那里，两人收获不少，甚至还知道了叶眉弟弟的名字。
“既然叶家现在有钱了，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孩子请个好点的律师？”
“这也许跟这笔钱有关。而这笔钱说到底，与那男的有关。我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搞不好家里挺有钱。”
“有钱人为什么要去大学校园当保安？”
“谁知道啊？不过说到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个疑问：一个身材如此瘦小的人，是怎么混进大学当保安的，你是物业公司你会把他招进去吗？”
“对啊，这个确实很奇怪。”
“要么他武功高强，要么是靠关系进去的，也就是说家里有点背景可以依靠，结合黑色奔驰车及巨额补偿，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我们怎么进一步去挖掘我们想要知道的信息呢？”
“要不我们去山东某翔报名吧。”晋野打趣道。
“啥？”
“内情埋得有点深，不开挖掘机挖不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