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今天单说武松。
这个看上去面冷心硬的汉子,其实非常懂得世事知道人情。这个,从他的四次请客经历可看得一清二楚。
因打虎成名的武松做了清河县都头,遇见哥哥后,在嫂子潘金莲强烈要求下,搬去跟哥嫂同住。书中说:“自从武松搬将家里来,取些银子与武大,教买饼馓茶果,请邻舍吃茶。众邻舍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话下。”“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缎子与嫂嫂做衣裳。”
从这些细节看,武松确实懂得人情世故,绝非愣头青李逵可比——在这一点上,鲁智深做得也不错:在大相国寺看菜园子,得二三十个破落户每日请酒,鲁智深叫道人“去城中买了几般果子,沽了两三担酒,杀翻一口猪,一腔羊”,以回请新交的朋友。
跑题了,再说武松。
在武松维持下,武大郎、潘金莲在清河过了段消停日子。可好景不长,武松一出差,家里就出事了:潘金莲不光搞外遇,还在邻居王婆撺掇、西门庆配合下,毒杀了武大郎。
话说武松出差回来,一见情景就知大哥死得蹊跷,于是不动声色开始调查取证——这个不用打110,因为自己就是既军又警的都头。
第一次请客:晓以利害,打消顾虑,让九叔说出武大死因
得知是团头何九叔维持处理武大郎后事,武松把何九叔请到酒店。
坐在酒店,何九叔早猜到八九分,武松却不开口只顾吃酒,何九叔更是捏两把汗。“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地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都惊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吐气。”接下来,武松捋起双袖,握着尖刀,指何九叔道:“小子粗疏,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惊怕,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武大死的缘故,便不干涉你!我若伤了你,不是好汉!倘若有半句儿差,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窿!闲言不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说完,武松双手按膝两眼直逼何九叔。
——请你来吃酒,这是待之以礼;不说事只喝酒,这是气势压人,让你心里先掂量掂量;尖刀插桌,这是划定底线,不说实话就要见血;声明“冤有头债有主”、“我若伤你,不是好汉”,是打消对方顾虑。如此一番作为下来,何九叔哪敢有丝毫侥幸,拿出早备好的证据,把所知和盘托出,并提供知道奸夫是谁的证人——郓哥。
第二次请客:对症下药,动以真情,让郓哥说出奸夫是谁
事不宜迟,武松拽了何九叔当下就去找郓哥。面对只十多岁的“小猴子”,武松也没有强人所难,而是对症下药先给银子,以解决郓哥后顾之忧——家有老爹,生活不易,
三人一同来到饭店,武松叫了三分饭,对郓哥说:“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顺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盘缠。我有用着你处。事务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怎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
有了银子和武松对自己的真情肯定,郓哥觉得“便陪他吃官司也不妨”,于是也将知道的和盘托出!
——对十多岁的“小猴子”也得讲策略:请吃饭,夸赞几句,是尊重;给银子帮着解决困难,是真心相待。
第三次请客:先礼后兵,软硬兼施,让众邻里做凶案见证
哥哥疑似被谋杀,虽有何九叔提供的中毒证据,但吃了西门庆银子的知县、狱吏却不立案,冷静的武都头并不纠缠,再次行动起来。
武松“叫两个土兵,买了个猪首,一只鹅,一只鸡,一担酒,和些果品之类,安排在家里”,然后以给哥哥断七的名义,请众邻来吃饭以做答谢。
说是请客,可众人知道武都头、西门庆的浑水不好淌,除了已知武松告状不成的王婆,其他人都是被武松连拉带扯弄来的。
“且说武松请到四家邻舍,并王婆和嫂嫂,共是六人。武松掇条凳子,却坐在横头,便叫土兵把前后门关了。那后面土兵,自来筛酒。”然后,武松唱个大喏请众人吃酒,并不说正事。可众人心怀鬼胎,甚至有人借口太忙想走,武松自然不准,只让吃酒,“前后共吃了七杯酒过,众人却似吃了吕太后一千个筵宴”。
见众人已惶恐不安如坐针毡,武松却才半正事,“便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随后“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邻居虽早已想到,但真见了这一切,依然面面厮觑。武松道:“高邻休怪,不必吃惊。武松虽是粗卤汉子,便死也不怕,还省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伤犯众位,只烦高邻做个证见。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过脸来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偿他命也不妨。”众邻舍俱目瞪口呆,再不敢动。
随后,已经魂飞魄散的潘金莲和王婆说了实情,众邻里签字画押做了见证,武松绑了王婆杀了潘金莲找西门庆算账去了……
——请众邻里吃酒,这是先软、先礼;从强制参加到强制喝酒,这是渐硬、渐兵;到最后拔刀相见,这是玩硬的,这种事也只能玩硬的!
第四次请客:先兵后礼,实力说话,让孟州豪杰心服口服
哥哥的事处理完,武松吃官司被发配孟州,随后因小管营施恩的事,武松醉打蒋门神。第四次请客,就发生在这里。
话说武松打了蒋门神,把店里砸个稀巴烂,然后“叫不着伤的酒保,去镇上请十数个为头的豪杰,都来店里”。
请这些人干啥?这就是武松的高明处,明人不做暗事,他要“替蒋门神与施恩陪话”,也就是要把两人的恩怨说明白,让众人有个公断。
酒至数碗,武松开话道:“众位高邻都在这里,小人武松自从阳谷县杀了人,配在这里,便听得人说道:‘快活林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营造的屋宇等项买卖,被这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饭。’”——至此,武松是要告诉众人,快活林原是施恩家的,我今天打人是师出有名。
接下来,武松说:“你众人休猜道(施恩)是我的主人,他和我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也不怕。”——这是声明自己只是主持公道,并不为谋私利。
随后,武松又说:“今日我本待把蒋家这厮,一顿拳脚打死,就除了一害;我看你众高邻面上,权寄下这厮一条性命。只今晚便叫他投外府去。若不离了此间,再撞见我时,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模样。”——这是发出警告,今天我是手下留情了,今后蒋门神这样的败类我是见一次打一次、见一个打一个的。
话说开说透,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喝酒了,“武松邀众高邻,直吃得尽醉方休”。
咱且不管蒋门神此后勾结张都监反扑,单从此次夺回快活林来说,武松所做已经确实说得上完美了!
从以上四次请客可见,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惯了的武松,情商极高,虽不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勾当,但非常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处理问题要因人而异、因事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