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二人台形成于晋西北的河曲、保德、偏关,在黄河流经晋西北的这个三角地带,古时流行着一种民歌小曲,俗称爬山调。河曲二人台就是在这种民歌小曲和当地民间歌舞基础上孕育发展起来,后来流布于整个晋北、河北的张家口地区、陕北的榆林地区以及整个内蒙古自治区等地。
发展至今,无论从音乐还是表演来看,河曲二人台都已形成自己鲜明的独特风格。而承载这些风格的便是流传下来的传统剧目,据粗略统计约有100多个。不仅在内容上反映当地的民俗文化,表演上也细腻逼真。剧目叙事自然生动,抒情感情浓郁,没有程式化的感觉,生活气息浓厚;尤其语言道白,朴素精炼明快,完全地方口语化,喜闹诙谐有致,讽刺尖锐泼辣,富于形象性和动作性,听起来格外亲切,富有浓郁的生活情趣。
河曲二人台剧目按表演特点又可分两类:一部分是有完整故事情节、生活气息浓厚的小戏,诸如《走西口》、《卖碗》、《探病》等表现民间生活的小戏;另一种是构成戏曲以歌舞演故事的必要条件还不完备,属于歌舞性表演剧目,如《挂红灯》、《打樱桃》、《打金钱》、《珍珠倒卷帘》等。就题材而言,多以描写劳动生产,或揭露旧社会黑暗,歌唱婚姻爱情为主要内容,也有取材于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的,如《香连串》与《三国题》。
河曲民歌和当地民间社火为河曲二人台提供了很多的剧目。河曲素有“民歌海洋”之称。过去,那里的人们自编自唱山曲,耕田犁地时唱,扳船摇撸时唱,逃荒走口外也唱。唱的人多了,旋律和节拍自然固定,歌词也相应地有了规范,逐渐有了向小戏转化的趋向。如二人台《走西口》就是在叙事性民歌《走西口》的基础上虚构角色,增添细节,构成了动人心弦的剧目。抒情性民歌则发挥丰富的想象,把抒情中的叙事成分拓展开来,形成简单的情节,让情节中的人物丰满起来并出场表演形成一台小戏。如民歌《尼姑思凡》写一个小尼姑嗟叹自己孤独凄凉的境况,而成为二人台后,小尼姑陈述与一个书生幽会的梦境,在梦境中,那个本不存在的白面书生都出场了,二人在舞台上载歌载舞。而歌舞类小戏《打金钱》来源于“社火玩艺”打霸王鞭,只不过故事化了一点,一丑一旦,表现夫妻二人走江湖打花棍卖艺为生。《挂花灯》更是直接表现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歌舞活动。
阅读大量的河曲二人台传统剧目,从中总结剧目的艺术美学特征,对我们今天创作仍有借鉴意义。
一、剧目内容多反映日常的劳动和家庭生活,具有浓郁的地域生活气息,传达出浓浓的人性美。
河曲二人台剧目题材广泛丰富,多为民间所熟悉的人和事,多集中在群众的日常生活、劳动生活、爱情生活和社会生活等方面,这些也是民俗文化所传承的社会生活文化事象。
贫瘠的土地和贫困的生活,成为大量二人台剧目描写的主要内容。如《打酸枣》、《打樱桃》、《打秋千》、《打连成》、《捏软糕》等。就是在这些贫穷繁重琐碎的日常劳作中,我们看到的是欢乐,看到的是对爱情真诚的追求和向往。也正是这种对爱的追求,让挑野菜、打酸枣、碾糕面这些周而复始的劳作充满了诗意。甚至于超出我们今天的想象:东家小姐,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上为她家放羊的长工;可以背着父母出绣楼看望生病的情郎;可以约会于“打樱桃”的河畔。在二人台的剧目中,对贫苦生活的描绘,似乎只是一个引子,更多笔墨是歌颂纯真自由的爱情和追求美好的生活。
以二人台《打樱桃》为例,主人公出场亮相,一段高亢曲婉的“阳婆婆上来丈二高,风尘尘不动天气好”,描绘出一幅山明水秀、桃红柳绿、风和日丽、馨香扑面的山乡田园图画。随着男女主角层层递进式的真情流露,我们似乎走进了百多年前苍茫寥廓地广人稀的乡村僻野,感受到恋人之间相亲相爱互诉衷肠的清纯朴实之美。正如一首民歌里所唱的:“山曲曲儿本是糊心的油,心中难活才往外流”。从心上流淌出来的对真挚爱情的描摹就最能“走心”,这也是二人台传统剧目带给我们现今创作者的启示。
二、剧目结构简练,善于截取生活中的横截面来组织戏剧冲突,展示生活细节美。
河曲二人台最初角色只有“二小”或“三小”(小旦、小丑、小生),这与形成源于民间歌舞和民歌有关。内容多取材于劳动人民现实生活中走西口、钉缸、挑菜、卖菜等某个生活事项,具有非常明显的地域特色。
以当地民俗事项之一走西口为例,过去晋西北地瘠民贫,人民生活很艰苦,当维持不下去,便过黄河到内蒙古谋生,民间称“走口外”,晋西北人称之人走西口。当地流传有俗谚:“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挑苦菜。”很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当地百姓的贫困生活。这种农民流离失所逃荒到口外谋生的谋生方式在河曲二人台中有深刻的反映。
没有走西口,就没有剧目《走西口》。二人台《走西口》创作于咸丰五年(1855年),反映山西遭受大旱灾后,太春和玉莲这对新婚夫妇,为生计所迫,忍痛分离的情景。整出戏很简单,没有复杂的故事情节,也没有诱人的故事,而是选取几个场景的横截面,以细节出戏,以真情感人。《走西口》(现在所能看到的《走西口》一共有四个版本,本文所指的是常见的通行本)整出戏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写 “等”, 新婚少妇孙玉莲满怀希望和喜悦的心情,等待太春借粮回来。第二部分着重写“劝”,太春没有借回粮食,便萌生想去西口谋生,但又担心玉莲不同意的矛盾心情。夫妻二人一个要走,一个想留,矛盾冲突随之展开。第三部分重点写“离”,玉莲知道留不住太春,不得不帮助丈夫收拾行装,送他上程。临别前对丈夫千叮咛,万嘱咐,通过人物的对唱表达了夫妻二人情深意浓、恋恋不舍的心情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实难留,怀抱着梳头匣,给哥哥梳梳头”。梳完辫子然后送到大门口,对离家后的衣食住行都作了叮嘱:“吃饭你要吃熟”、“喝水要喝长流水”、“走路要走大路”、“住店要住大店”、“做船要坐船舱”,凡是做妻子应想到的都想到了,一般妻子想不到的她也想到了,一桩桩、一件件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临到分别最后一刻,说出了心中最担心的事情:“哥哥西口外行,不要贪‘花红’,恐怕你变了心,忘了妹妹好恩情。”这一部分通过叮嘱的全部内容,描写难分难舍的全部过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淳朴多情、温柔细腻的晋北农村妇女形象。最后写“送”,太春“走出二里半,扭回头来看”时,“瞭见小妹妹,还在房上站”,这真挚、素淡的线条勾勒,给我们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探病》也富有生活气息和乡土特色。刘干妈到了女儿家上炕时,双膝跪在坑沿,露出一双小脚相互磕碰,意思是不让鞋上的泥土落在坑上。观众看到这里,都会会心一笑。
三、语言通俗易懂,地方色彩浓郁,具有诙谐情趣美。
语言是剧目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是塑造形象表情达意的重要工具。那些经得起时间考验、积聚多人智慧的二人台精品佳作,语言无不朴素精炼明快,道白喜闹诙谐有致,讽刺尖锐泼辣生动,整体风格既朴素自然,又绘声绘色,极具感染力。而且完全地方化的口语,当地人听起来还格外亲切。简言之,二人台剧本兼情感性、形象性、生动性于一体,那些凝聚着痛苦与希冀,凝聚着朴实情感妙趣横生的唱词道白,诙谐幽默中抒发当地人的柔情与苦衷,就连文人墨客也望尘莫及。
这些特点依赖于众多创作手法的运用。在《诗经》中,按其内容划分为“风、雅、颂”。“赋、比、兴”是“风”的创作方法。在研读河曲二人台剧目时,我们也可以看到“赋、比、兴”的手法的运用。
赋是铺陈。二人台许多剧目都是以一年十二个月为序构建全剧情节,如《五哥放羊》、《十对花》、《四哥揽长工》等剧目逐月叙述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还有《偷红鞋》、《惊五更》是以五更为序展开故事。以时间、数字为叙述标志,形成固定格式,这是河曲二人台剧本用赋的一大特点。
更多的是“比”和“兴”的手法的运用。如“樱桃好吃树难栽,朋友好为口难开。”“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就是“比”,非常贴切。这样的语言比比皆是,既精确精炼,又节奏鲜明,非常有韵味,耐琢磨。有的语言甚至非常夸张,类如“黑云遮月月不明,妹妹你心里有亲人”, “前半夜想你扇不熄灯,后半夜想你翻不过身” ,“想妹妹想得手腕腕软,拿不起筷子端不起碗”,(《打樱桃》)等夸张性的唱词细致入微,形象性强,很有艺术感染力,给观众无限的想象空间。
除上述特点外,河曲二人台运用叠词、歇后语、诙谐语等形式,构成河曲二人台语言诙谐、幽默、夸张又感人肺腑的艺术特点,塑造出一个个鲜明的艺术形象。
今天我们分析研究河曲二人台传统剧目艺术特点,一方面是继承优秀传统的根系,继承流传几百年的二人台风格特点。更主要是在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创新艺术观念,为群众创作富于时代精神,饱含生活真情,韵味深厚、形式独特的精品力作。也只有这样,才会使我们的二人台艺术源远流长,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