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闷热地让人觉得烦躁的夏天。
南顾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想要以此来放松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在这样一辆开往乡村老家的公共汽车上，不止是车子发动机的轰鸣，还夹杂着窗外知了无休止的叫声，以及车内小孩子的苦闹，女人的聊天，还有微微的鼾声。
似乎更烦躁了一些呢。南顾轻轻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汗水几欲将衣服湿透——她本就是怕热的体质，这一夏天又一直在空调房里，猛然接触到夏天，便觉得有些受不了。
也无力吐槽这公共汽车似乎比城里的公交车还差，她将随身带着的小包抱在怀里，轻轻地也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可以让她更安静一些。
然而让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共汽车的司机似乎是看出来了乘客的无聊，打开了车上的小电视，放了一张唱片。
是他的声音。他，是江尧。
二
南顾和江尧的相识，其实是缘于一瓶酸奶。
高中时候的江尧，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孩子”，打架，翘课，去网吧通宵，似乎符合那个年代老师和家长眼里所有坏孩子的标准。
而南顾，并不像一些小说里写的那样是优等生，她也只是个学习成绩中流的普通女生，甚至于长相，身材，等等都极为普通的女生。不过普通不意味着她不认真，高中时候的南顾，是个对学习认真的不得了的女生，只不过成绩总是辜负她的努力。
南顾的妈妈曾经跟南顾说过，晚上喝一瓶酸奶，有助于身体健康，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了，才能把成绩提上来。还因此特意每个月除了生活费，还额外给了南顾“酸奶钱”，让她每天都买一瓶酸奶喝。
而南顾也确实是这样听话而乖巧地执行的妈妈的命令。只不过，那一天不巧，只剩下了一瓶酸奶。而南顾，又遇到了要来买酸奶的江尧。
心急的南顾，红着脸看着这个从未说过话的，班里的“刺头”，有些着急地开口说道：“同学……这个……可以让给我吗？”
学校超市的老板娘乐呵呵地看着这个有些腼腆的小姑娘跟江尧商量，倚在超市门边上插了句嘴，说：“江尧，你也让让人家小姑娘。”
是的，江尧这样的“坏孩子”，却是跟学校商店的阿姨们都混的挺熟。无他，总是会去买些例如烟、打火机等等的“违禁品”的孩子，又是活泼的性格，时间一长，也就熟识了。
可江尧却偏偏没有让给南顾。他反而直接从架子上把那一瓶酸奶抢先拿到手里，就在老板娘和南顾都以为他要让给她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话：“三块五是吧？再拿一包红塔山，一起算。”
然后涨红了脸的南顾，尴尬又觉得有些气恼地转身往教室走去，半路上却被江尧追上来，把酸奶递到她手里，笑嘻嘻地跟她说：“让给你是不可能啦，不过可以请你喝！我叫江尧，咱俩一个班的同学，那么客气干嘛！”
三
江尧和南顾的熟悉，却是因为一场考试。
就在那次酸奶事件过后不久，又一次迎来了一月一次，被远扬一中全体学生共同称呼为“姨妈式”的月考。而江尧，恰巧就坐在了南顾的后面。
纵然南顾的成绩只是中流水平，可架不住江尧的不学无术，一无所知。所以在监考老师站在门口跟另外一个老师说话的时候，江尧拿笔捅了捅坐在前排的南顾，轻声地“挟恩图报”起来：“嘿，嘿，酸奶妹，写完侧侧身，给我瞅瞅呗？”
南顾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毫无自觉的江尧，想起来那瓶酸奶，无奈地轻轻点点头，胆战心惊地开启了人生中第一次协助别人作弊的行为。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场考试，南顾总是先奋笔疾书，而江尧则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到了最后的半个小时，南顾侧着身子检查题目，而江尧则潦草地抄答案。
考试结束之后，南顾更是收到了来自江尧的礼物——一箱酸奶。
而江尧的话却是理直气壮地：“天天看你去买酸奶，送你一箱，就当做是分赃了！”很明显，在江尧眼里，南顾是跟他一起作弊的共犯了。
四
在学生年代，最受人喜欢，受人追捧的，并不是学习最好，文质彬彬的少年，反而是江尧这样的“坏小子”。往往他们的调皮，在青春期的女生眼里反倒是变成了帅气和酷的代名词。
因此，即便每次江尧的考试成绩都是班里的倒数几名，即便江尧在老师和家长眼里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刺头”，“坏孩子”，也阻挡不了高一五班几个青春期少女对他的追捧和热爱。
而在她们的眼里，江尧居然送了酸奶给南顾，这引起了她们对南顾的极大的不满。原因很简单，南顾实在是……太普通了。
人通常都会有这样的比较心理。假如和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的人同时做一件事情，她成功了，自己失败了，会这样安慰自己——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哪能跟她那样的天才比啊。
而如果是和一个各方面自认为都不如自己的人一起做这样的事情，自己失败了，可她却成功了，心里就会产生极大的不平——凭什么她都可以啊！
南顾就是一个这样普通的人，而那几个喜欢着江尧的女生，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学习成绩，亦或者是对江尧的关注程度和关心程度，都远远超过南顾。
当这种内心的不平到达了一定的临界点的时候，普通人南顾，就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放学后被围堵的经历。
几个女生将她堵在一楼的楼梯的背面的空隙里，蜘蛛网就粘上了她的头发，推推攘攘的过程里，那个叫孙月的女生愤愤不平地问她：“你到底怎么勾引的江尧？你说啊，谁让你勾引他的？”
南顾唯唯诺诺地分辩着，可那一句“我没有”，在多个女生的质问之下显得苍白无力。最后，南顾哭了。
没有像小说里写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的英雄救美，被欺负后的南顾，头上顶着蜘蛛网，擦干了眼泪回了家，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免得自己的父母为此而担心。
只是她心里却在暗自记着那几个欺负了她的女孩子，孙月，张昕，还有蒋小岚。她是天蝎座，她很记仇的。
五
南顾的报复方式，是有些别具一格的。她买了一套NBA球星的海报，送给了江尧。美名其曰，礼尚往来。
江尧看着这个有意思的小共犯，没有拒绝这个礼物。反而是问她：“逃过课没？”
普通人南顾虽然普通，却也还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从酸奶的事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所以她的回答是，摇了摇头。
“想不想逃课？”
南顾犹豫了三秒钟，三秒钟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到江尧的嘴角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与他那张帅气的脸搭配起来恰到好处。南顾心里想着，那么好看，也怪不得孙月她们那么喜欢他。
然后就江尧和经常和他一起逃课的哥们黄尚，带着南顾一起从操场上栏杆的一个破洞里钻了出去，轻车熟路地到了学校旁边的一个小网吧，“借用”了三张身份证，开了三台电脑。
网吧里有些发暗，并且烟雾缭绕。过道狭小，时不时有染了头发，光着膀子的社会青年从里面走来走去。南顾有些害怕，一只手轻轻揪住了江尧的衣角。
江尧感觉到了拉力，回头看了一眼南顾，一把抓起来南顾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嘴里说：“别怕，没事。有我呢。”
那是南顾记忆里，她和江尧的第一次牵手。
六
和江尧接触的时间越长，南顾的心思就越迷茫。起初决意和江尧保持这样的联系，是为了“报复”孙月她们。而时间一长，她就有些迷失了自己了。
这种情绪，在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要重新分班的时候，在江尧笑嘻嘻地坐到南顾的座位旁边，问出那一句：“你打算学文学理”的时候，就爆发了出来。
“我学文你就学文吗？我学理你就学理吗？你想跟我在一个班里吗？为什么？”
一连串的问句，让江尧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也让空气似乎都有些凝结。江尧手里转着的笔“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他看着这个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姑娘，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因为我喜欢你啊。”
如果之前的迷茫，是在南顾的心里洒下了一场大雾，那么此刻，南顾的心里就是晴空万里。“因为我喜欢你啊。”她默默地在心里回了一句，“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七
如果要给青春期的爱情做一个统计，那么大多数的结果，都是死于非命。而南顾和江尧的爱情，是在一个抉择面前产生了分歧。
江尧想要去当兵。
江尧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正翘掉了晚自习，带着南顾在操场上散步。南顾挣开了江尧牵着的她的手，站在了江尧面前，说了三个字：“那我呢？”
男生在爱情里会慢慢成熟，女生在爱情里会慢慢变傻。
江尧的想法很简单，以他的成绩，是考不上大学的。那么又如何去负担她的一生呢？而南顾的想法，则是不愿意分离。
那一晚的不欢而散之后，南顾并没有等来如以往吵架的时候一样的江尧的道歉。她心里烦闷，却也是个倔强的人，不肯去找江尧。
江尧却在这个时候得知了一个事情，是孙月说的。孙月说，江尧，我才是真的喜欢你啊。南顾她就是为了报复我，才跟你在一起的。我愿意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你再决定要选择谁，好吗？
当爱情出现裂缝的时候，总会有人趁虚而入。江尧没去找南顾认错，南顾在沉默了两个星期之后，气愤地跟江尧说要分手。江尧沉默了一会后，还是点了头。
江尧始终没有问出那句，你愿意等我回来吗。其实江尧也不懂，就像SHE的《他还是不懂》里唱的那样，他还不懂，还是不懂。离开是想要被挽留。
八
南顾在伤心了一个星期之后，开始发奋读书。和江尧即便是在同一个班里，也是比陌生人更陌生人。而江尧，则在分手后的一个月后，离开了学校，通过征兵，去当兵了。
江尧走后，南顾变得更加沉默了。同时，学习也更加刻苦了。当一个人忙碌起来的时候，通常可以短暂地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当南顾学习的时候，脑海才不会被江尧所占据。
南顾的学习成绩自从跟江尧在一起之后，就直线下滑，纵使老师和父母惋惜也没有作用。而跟江尧分手之后，南顾的成绩直线攀升，一直超越了原来的中流水平，直跃班里的上流水平。
高考之后，南顾考了一个父母，学校，和自己都很满意的大学。只是假期里的南顾，看着班里的毕业照片，总是会呆呆地不说话。
因为江尧的缘故，南顾原本和黄尚变得很熟悉，因为江尧的缘故，南顾又跟黄尚变得很陌生。熟悉的时候，江尧和南顾经常会跟黄尚开玩笑，叫他皇上，而黄尚也会反击，答应了，再反过来叫江尧“小江子”。
毕业聚会的时候，黄尚把南顾叫到了一旁，给了南顾一个电话号码。他说：“其实我也喜欢你。只是你喜欢江尧，江尧也喜欢你。我知道你报的南京，我考不了你那所大学，但我报的学校，也在南京。如果……如果可以，给我打电话。”
黄尚把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南顾手里，南顾楞了一下，低着头，逃避着黄尚的眼神，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逃一般地跑开了。
九
如果不是临时起意想要回一趟老家，如果不是司机师傅放了那一张唱片，如果不是江尧在那首歌的MV里居然放了他和她一起拍的大头贴。
如果那首歌的歌词里没有那句，别把我丢在这里。
南顾大学毕业之后，在一家外企做人事工作。每天朝九晚五，时不时地加班，和城市里的许多年轻人一样，被生活的快节奏所掌控着，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妈妈说想女儿了，南顾不会坐上这样一辆公共汽车，也不会听到似乎是二流三流歌手的江尧的那首歌，也不会看到那几张代表着青春和爱情的大头贴。
南顾拨通了当初黄尚留给她的电话。其实拨打电话之前，她是不确定的。因为多年过去，黄尚很有可能会换了电话号码。
可是电话的那头是黄尚。
“喂？我是南顾。”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这个号码，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对不起。”
“没关系。”
沉默了一会之后，南顾还是问起了江尧：“你跟江尧……还有联系吗？”
“……他在等你。”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也在等你。
十
唱片发行之前，江尧跟助理打了一个电话，嘱咐道：“我自己填词的那首歌的MV，你先别做，我有安排。”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珍藏了很多年的几张大头贴，扫描成了电子版，发给了一个哥们，让他帮忙做到MV里去。
那几张大头贴上，有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比划着剪刀手，赫然就是南顾。
而唱片发行一年以后，江尧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
那穿越了青春和岁月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回忆，似乎铺面而来。
故事起源于某天坐车回家的时候看到的一首歌的MV，MV里除了录制的MV，穿插着一个女孩的照片。歌手不是大牌，但是却一瞬间触及我的思绪，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故事，我只是还原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