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上车,老兵心里一直就这样不安,如果在登车的一刹那,他能及时的清醒过来,中断自己的行为,那么,他也不会酿成自己一生中的后悔,每每想起来,都为自己的行为自责。
然而,他没有中止自己的行动,带着两个新兵,坐上了从水塔临时停车点出发去武汉的班车,而这个临时停车点也是专门为当地驻军而设立的,班车一路缓慢地行驶在并不宽阔的马路上。
这是一辆破旧的跑起来象一头喘息的老牛一样的大客车,车上坐着几个从县城郊区到武汉卖菜的农民,本来就有点狭窄的通道被几篮子菜堵得人过不去,插不下脚,后来上车的人,如果你不小心翼翼,把脚抬起来,你根本无法到达车内的座位上。
卖菜的农民才不管你那一套呢,他们只要把菜装到车上就行。几个卖菜的农民一看车上有几个当兵的,都觉得有点稀奇,要知道,部队驻地的群众,对部队上的事儿,虽然在保密状态下,可开放的营区,经常和部队打交道的群众,只要部队一有行动,他们是第一个知道情况的人。
要是在平时,他们看到兵们并不感到奇怪,关键是部队都去前方打仗了,这时候很少见到有兵在营房外走动。他们用当地方言说道:“仗打起来了,我们那儿的驻军都准备往前开呢。”
一个矮个子农民在初秋时节尚有寒意的早晨穿一件略大的退了色的那种部队救灾时发放的黄绒衣,瘦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绒衣里,从嘴上摘掉吸到一半的烟卷儿,拿眼瞄了一下坐在他不远处的兵们说:“听说都开仗啦,咱这儿的驻军明后两天就走。”
听到这话,老兵一言不发,但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往车窗后靠了靠,他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眼睛看着车窗。他似乎觉得那个说话的人一直拿眼睛盯着他,于是,他把本来就严实的车窗又推了推,脸向着窗外扭了又扭。
兵们都一言不发,汽车在菜农的一路议论中不紧不慢地向前奔跑着。
车上进城卖菜的农民,从一上车,他们的嘴就闲不下来,也许今天他们见到了几个当兵的,因为中国又发生了战事,他们好像比这几个军人都关心国家大事似的,议论的话题都和打仗有关。
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通信不发达,人们获取新闻的渠道只有广播和报纸,而这些卖菜的农民所谈论的战事,多是从广播里听来的。
老兵所在的部队并没有上前线,因为,他们这支部队在兄弟部队从前方传回胜利的消息的时候,他们的部队正在积极请求参战。
一个小小的边陲之战,中国众多部队哪能都去参战?如果把所有的部队都调到前线去,不要说打仗了,早就把越南军队吓尿了。
既然能把越南军队吓尿,为啥不多调几支部队上去呢?也是中国军队自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战争,趁这次战争,中国是有意识地想摔打一下在和平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军人,培养一下他们的战斗精神。
这些深层次的道理,老兵心里明白,但也不是每一个士兵都像老兵这样去思索这场战争的真正意义。
按理说,老兵他们知道的战事比眼前这几个卖菜的农民要多的多,只是,有些事情的传播是有一定范围的。
上了车就装着心事的老兵心里一直都快活不起来,此刻,老兵多么希望车子能够突然爆胎或者说发生故障,一车人谁也走不了,都停留在原地,这样,他就能找个借口,把几个新兵再带回营地,让他们回到各自的连队去,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老兵都会一身轻松。
老兵这样想着,他觉得车子会随时都有故障发生的可能,他在心里这样企盼着。
可是,车子并没有象老兵想象的那样既没有爆胎,也没有生出一点儿故障,还是一直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着。
老兵的心很沉,沉重的心被他一时荒唐的决定左右着,而这辆破车把他们载到一个没有一点战争气氛却又十分喧嚣的城市。
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那个入伍大半年一次也没去过武汉的河南兵,一张娃娃脸始终呈现着兴奋样,眼睛不时地扫着车窗外。河南新兵看老兵一直绷着脸,一路上也没敢多嘴,他终于还是有点憋不住了,才试探着问了老兵一句:“班长,武汉还远吧?”
老兵没有答话,只是看了他一眼,河南新兵就不再说话了,坐在他身边的一位进城卖菜的中年妇女接过话茬说:“还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