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造假之恶,在于它误导整个学术群体。其中罪大恶极者,甚至造成学术界失语。
一旦人们对知识创造的整个制度不再信任,将对社会造成不可修复的创伤。
2011年,欧洲媒体披露了欧洲社会心理学家Diederik Stapel的学术欺诈行为,一时震惊世界。报告显示,Stapel过去10年至少有55篇研究报告涉嫌欺诈罪,这其中涉及到10篇由他指导的博士论文。
一夜之间,Stapel就从受人尊敬的教授,一个学术明星,沦落为学术界数十年来最大的骗子。
-01- 哪些行为属于学术欺诈
究竟是哪些确凿证据,让这位学术明星牢牢的背上“学术骗子”的恶名?我读过几篇Stapel被撤销的论文,又读了《纽约时报》的那篇报道,认为给Stapel定罪的原因主要有以下3条:
1. 实验数据管理相当糟糕。
调查组首先发现Stapel收集实验数据的大学存档混乱,他的很多实验数据是他在2000年到2006年雇佣本科实习生收集的,这意味着他使用的是无效数据,以观察为主要依据的社会研究一般来说,5年是上限;其次,雇佣缺乏系统学术训练的本科生,数据可靠性受质疑。
2. Stapel无法复原他在实验中描述的条件。
自然科学实验必须能够由他人在实验室验证得出同样的结果,才能被证实。这一原则不大适用于社会科学。不过一般来说,社会观察为基础的研究要尽量回避极端环境,在相对平和的条件下作观察,这是为了避免在解释研究对象的行为时,有太复杂的外界因素干扰。
然而当 Stapel 在研究种族主义倾向与恶劣环境的关系时,正处于环卫工人罢工阶段。这就使得他的结论非常牵强:真的是因为“恶劣的卫生条件”造成“种族主义倾向”吗?还是有其他解释。环卫工人罢工造成公共服务停滞,激怒了民众,让人们对非本族裔人士表现得激愤,或许这样的解释听上去更合理吧。
3. 故意对实验数据造假。
Stapel设计的好几项实验,最终都没有得出他预期的结果,但为了能发表这些研究,他几乎更改了全部数据。
-02- 学术不端透露真实的人性
《纽约时报》的记者花费近一年时间跟进调查,并采访到Stapel本人,终于在2013年发表了一篇深度调查揭露本案。从透露的细节看,这绝不是一起偶然的事件。
早在2009年,就有研究生向系里报告,怀疑他们的教授作假,但从未引起校方足够的重视。如果他曾经有机会收到警告,那肯定会有帮助。遗憾的是,即使这种警告存在过,它也过于微弱,就像一直加速的车子一路都没有红灯,一路向前开,等待它的结果只有爆炸。
Stapel的地位就像是个盾牌,保护他免受同行质疑。他的信心在这过程中不断膨胀。
读到这里,我们也看出这个“学术骗子”的骗术并不高明,他毁掉的不仅是自己的名誉,他个人的学术生命,还涉及到家人、同事、他无辜的学生。
骗子固然可恶,但我个人非常之不愿,用浅白的方式解读这位学者犯下的罪行。
我深深懂得,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想做到绝对的清白是多么不易。
Stapel 对学术界所犯下的罪行,可能足矣判处他在学术界的死刑,但,如何看待他的罪行?只有看懂他的职业经历,了解他为何这样做,你才有资格说:我可以做到跟他不一样,我要用正直的方式做科研。
Stapel 在2011年至2013年,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他陷入深深的沮丧。他依照心理学治疗师的建议,用文字记录下他对生命的思考。
Stapel在描述自己的生活时,总是围绕着他的学术生涯。失去了学术身份的他,一时找不到生活下去的方向。
Stapel是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他告诉记者,他的父亲对他的职业生涯有绝对的影响,他们强调专业能力,父母那一代人坚信:“你取得的成就塑造了你是谁。”
高中阶段的Stapel,学习、运动样样出色。他不仅写剧本,还表演戏剧。大学时期,他的同行认为他是一名优秀的研究者,他获得了欧洲实验社会心理学协会的奖学金。Stapel在写博士论文时大量运用实验研究,浸染在一系列的心理实验中,这种专注训练令他对心理实验方法掌握得炉火纯青。
无论实验结果如何,他都被数据所吸引。他告诉记者:“我不曾见过任何人,从未经历研究失败”。即使是最幸运的情况,也有失败的时候。通常情况下,一半研究项目都会以失败告终。
-03- 学术世界真的不快乐也不完美
不快乐是因为你要习惯面对失败。你的数据不可能总是看上去那么漂亮、整齐。不完美是因为,凡俗世界本身就不完美,想要理解这个世界就要认真用眼睛看,用头脑想,用耳朵倾听。
在学术的世界里,真相并不只有一个。你必须让自己接受这一点。
当被问及他为什么欺骗学生,给他们使用虚拟、错误的数据库。他对记者解释:真实的学术生活充满了不确定,以及一种随时让你感到会毁灭自己的东西。于是,这位学术明星用他自己获得成功的方式,把虚假的数据交给他的学生使用,他想要让自己的学生有一个完美的学术生活。
Stapel竭力把自己的研究项目做成一个结构简单,美丽的故事,为此,他必须要掩盖一些实验细节,他没有耐心去为不完美的数据寻找其他解释,而固执的突出自己设计出的思想方法。
他的10个博士学生是无辜的,不幸的是,他们的科研成果被玷污了,这些博士论文很难通过答辩。Stapel不知道能否得到学生的原谅,活在内疚和羞耻感里的滋味相当难过。
从Stapel的个人经历看,他尽力想要回避失败的经验。他的父亲在接受作者采访时为他辩护说,“我认为要怪就怪(学术圈)这个系统“。他这样讲的依据是大学的管理者们和期刊编辑应该更密切的监督他。
Stapel摇了摇头,表示个人能够“接受这件事”。他跟父亲的观点不同,认为“不能说这是制度造成的。他说:
你想通过把自己的经历公之于众来减轻痛苦,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这件事发生了,我的确是做了这样的事。
-04- 我们该如何面对不完美的学术世界?
我认为从这起事件中,可以明白几件事:
1. 学术非儿戏,需要学者本人严格的自我管理。小到资料存档,引用规范,大到数据处理和谨慎的得出结论。每个细节,都涉及研究伦理学。反复用自己过去的研究来寻找新东西可能是不道德的,这其中包括一些触犯到研究伦理的失误,被测者没有签第二份研究的知情同意书,就被不知不觉的再次参与到新的调研中。
2. 你必须能理解支持某个科学理论的依据,然而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很难做到。当我们在深度思考自己手中的研究项目时,很容易在数据分析的过程中只看对自己有利的数据,而忽视其他数据。某些失误,并非源于研究者的道德缺陷,但数据处理偏见和分析结论时造成的错误,都会毁坏研究的可信度。对科学家来说,主观地解读或者操控数据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3. 任何一位科学家,在实验过程中永远都面临选择,每次困境都是艰难的考验。这就好比走到一个叉路口:一边通向真理——它可能令你的结论不甚满意,数据对结论的诠释也显得迟钝;而另一条路,像极了美好的召唤,它指向更明朗响亮的结论,但却要你动动脑筋做出虚假或部分真实的数据。
在追求证据真实性这一点上,科学和哲学或许差异不大,但归纳法是科学的特质。一旦数据不可靠,支持科学的基础也就不存在了。
4. 每一个学者都要历经煎熬,在科研领域,失败是家常便饭。
5. 培养出一名学者,需要的不仅是学术环境,整个社会都要有更大的耐心。
良才美玉,很难在泥土中长成。最近大家都在微信转发《美国教授写给开出中国留学生的信》,我们从中大致可见两种学术生态造成截然不同的人才培养思路。
社会身份给一个人的保护,超过人们的想象。如今中国的学术明星,他们的定位和财富远远超过他们的同行,而年轻的正在成长的学者,却得不到足够的支持。
面对这种局面,有多少学者还能坚持?默默守候在实验室,数年如一日的推动重大试验,作出深刻的研究成果?这是对人心的考验,更是对社会的考验。
近年来中国的科研经费和科研人数增长令人惊讶。然而,中国在创新和科技方面也遇到很大挑战,其中学术不端已经让某些领域不堪重负。2017年4月,学术出版巨头Springer撤销了107篇发表在《肿瘤生物学》的论文,这些论文涉嫌同行评议造假。被撤稿的作者全是中国人。这起丑闻使得全球学界对中国学者再次亮起红灯。
从 Staple 的职业经历看,世界顶尖学府也不乏学术欺诈行为,在中国高校对海归学者求贤若渴的当下,别忘记学术不端已经是世界性的问题。
如今有大批接受西方正统学术训练的年轻人回国工作,这些人能力技术优厚,勇于接受挑战,拥抱新观念,主动寻找新的发展机会,这让大多西方发达国家同龄人羡慕不已。可以说,这也许是中国100年来,创新和科技发展最好的时代,然而我们也遇到不少挑战,学界、业界有太多陋习,比如对知识原真性的不屑,做事功利心重,盼望一点努力就能立竿见影。
以我的直觉,中国还没有抵达一个“做学问”的时代,供养学者不断创新的是市场需求,而非对真知的认同和求索。像上世纪30-50年代那样,中国再次出现杰出学者盛况空前的学术繁荣,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我的估计是:还要再等上100年。
参考文献:
1. 元婕,当学术权威们遭遇机器人打假……
2.《纽约时报》报道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