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 (上)

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

我刚懂事的那一年,正是洪水泛滥的灾荒年。我的姥姥也是在那一年从乡下住到了镇上来,乡下的房子、菜地因为荒年无法放心交于老人打理,让爸妈给卖了,牛棚猪圈也一并给拆了。

姥姥是背着一背篓半熟的甜瓜、豌豆和玉米来的,这是她今年种的庄稼,可惜心血还没来得及成熟,还没等到中秋全家享用,一场暴雨就骤然而至,它狰狞着脸,还要学春雨那般绵绵不休,让那圆满只能在一声叹息里戛然而止。现在老家的一切都没了,姥姥对此却一句话都没有,她收捡了庄稼,一个人就坐着大巴车上镇里来了。

我和妈妈拿着给姥姥准备的那根新拐杖在路口等着接她,她看到我们还会隔着车窗缓缓地挥手,可她饱经沧桑的脸上却一个笑容都没有。

妈妈知道缘故,也闭口不提,姥姥下车后,她就接过了背篓,沉甸甸的一筐全挂在了她的肩头。沉重的氛围莫名开始往四周渲染,我站在一旁,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我想问姥姥,姥姥,老家那只老猫薄荷呢,你是不是把它也放背篓里了?

姥姥正帮妈妈扶着背篓,回头见我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我和薄荷最亲,我喜欢给薄荷洗澡、喂食,每次下乡夜里都要抱着薄荷才肯睡去。姥姥洞穿了我的心思,却只道:“猫,我给送人了,老猫也不中用了,赶趟路都赶不动了。”

我知道姥姥说的是假话,薄荷是她从田间捡回来的。那时候,正是酷暑七月,薄荷还是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软软的蜷在田坎间的草丛里,无助地发出微弱的叫唤。姥姥说薄荷不该遭那个罪,那几近喑哑的叫声,声声叫得她心软,一个不忍心就给抱回来了。薄荷陪伴了姥姥十年,再晚的夜姥姥也记得还要给它热饭,给它留门。

世事总是将来一笔扫,红尘堆里任谁还匆忙。薄荷之于姥姥是故友,之于我是伙伴。它贯穿了我的半个童年,如今它带着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天真烂漫的幻想沉沉地睡进了时光里。我刚明白死亡的真谛,命运就让我真切地体会了一把。

我不担心姥姥,她总是很镇静,面对死亡有一种超脱的淡然,她曾经和我说几十年的风霜赠予了她的是一颗处变不惊的心和面对失去的坦然。

姥姥接过妈妈递过去的新拐杖,转手便递给了我,侧过脸对妈妈说道:“我这根用好几年了,也没坏,我用顺手了,不用换,琼子手空就拿着。”

“姥姥,我拿,”我接过拐杖,有些不忍心看姥姥满头的银发,低下头瞧着地面。你看,她连一根拐杖都如此挂念,更何况一只朝夕相处十年的猫。她一定会像怀念老友那样默默牵挂着,她不说薄荷去世的消息,只是怕我会伤心,可我也已经不会像从前那般懵懂无知了。

离开靠站牌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大巴车,绿白相间的车身已经有了岁月斑驳过的漆痕。车窗上还印着“甘溪子”几个大字,那是我的老家。如今,我恐怕很难再坐一趟那辆巴车,再赶一次那条山路了。姥姥说那趟巴车她也来回坐了十几年了,它更像一个路标般的存在,搭上它,你就知道即使山高水远,终点还是家。

而今,茫然回首,何处会是归程,更像那长亭更短亭。今人旧人奔忙若流水,只有明月相守共一轮。

你可能感兴趣的:(白玉兰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