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理性人信仰的猜想及其推论
几个前提:
1. 不讨论世俗的宗教。
2. 不讨论无信仰者的思维。
3. 不讨论非普适的神秘体验。
关于前提的几个解释:
1. “世俗的宗教”,暂时可定义为信念未经严格审视的文化习俗圈子——其中包括了经书的、仪式的、教会的、小团体的宗教活动参与者,童话化、史实化、文学化、比喻化的宗教故事全盘认同者,无论其宗教内容背景是多神、一神还是无神。
2. “无信仰”,暂时可定义为未经审视的信念——主要如受自身成长文化、思维环境惯性影响而不假思索的与无意识的无神论、有神论、不可知论及无观点者。
3. “神秘体验”,指某种非理性的捷径。如果一个人声称是“神秘体验”使其笃信如今的宗教,那么外加的一切理性论证都已经毫无必要了——其他每个人只需要等待“神秘体验”临幸自己即可,若发生,则是“被选择之人”;若未发生,则“信”也永远不是“真正的信”。即使抛开弗洛伊德的宗教幻觉之说,仅为了避免这种非普适的理论应用到所有人身上的不公正情况,我只能一边祝福艳羡拥有过“神秘体验”的人,一边把他们排除在讨论范围之外。
4. 刻薄一点地说,以亚伯拉罕诸教文化传统为例:帕斯卡、牛顿、伏尔泰、拉普拉斯、爱因斯坦都在讨论范围内,而那些以声称“牛顿、爱因斯坦也信神”“达尔文都临终忏悔”而争相壮大犹太教、天主教、东正教、新教等各种团体之人则不在讨论之列。每个人都乐于讨论上帝,但所指的那个上帝大概只有名称是相同的了;就像人们不约而同地说自己希望追求快乐时,那些使每个人“快乐”的原因却往往不同乃至有时截然相反。
5. 以上“世俗”“信仰”“严格”“审视”“神秘体验”等各词汇均未给出准确定义,不能准确定义便没有可信的理论;因此该猜想极不成熟,只是某个过渡;此处仅作为记录,可以预料到其不久就会被再次推翻,谓不破不立。世上只有两种人,永远试图前后矛盾的人和已经可以宣告死亡的人。
几个假设:
1. 假设一:各种信仰,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评估,地位都是平等的。或者说,信仰是不可以评估出高低的。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独特且私人的,每个人对于神的理解也是独特且私人的,每个人都有权利、也应当由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每个人也无权指点他人经审视后选择的道路,所有人都应当互相尊重各自的信仰——然而关于“尊重”的定义却可以很微妙。
2. 题外话:上一点说明只适用于讨论范围内的信仰。倘若加上前提中的不被讨论者们,做到互相尊重是不可能的(如果“尊重”的意思包含了不在任何角度产生优越感),但至少做到互相忍受是可行的且被鼓励的。
3. 假设二:当前提中的不被讨论者脱离其原属范围的瞬间,状态暂时归为不可知论者。
关于理性人信仰的猜想:
一个社会中的完全理性的人的信仰由其最初所处的状态决定。或者说,
一个社会中的完全理性的人不具备选择自己信仰的能力。
关于猜想的说明:
1. 之前我认为完全理性的行为只存在于严格意义的无神论者身上,因为不管是泛神论者、自然神论者,还是其他各种意义的“神”论者,都要将信仰首先建立在某一个假说上面,而且很多人终生都在为他们的假说合理性寻找支撑理由。以致到了克尔凯郭尔这里,他已经直接认为对上帝的信仰本身就是非理性的行为了,而信仰高于理性,因此若想拥有对上帝的信念,就要跨过理性,完成“信仰的一跃”。由此可知,只要心中有一个“神”(各种意义上的神)并加以信仰,便是经历过非理性一跃的,“跃后即焚”——忘记非理性得来的假设,一切就可以再次重新建设了。
2. 显然上述是错误的,因为我掺杂了太多自己的立场。首先,无神论信仰也是建立在一个非理性的假设之上。站在无神论的立场中,有神论是空中楼阁;站在有神论的立场中,无神论又何尝不是另一座空中楼阁呢?真正没有立场的人,只是那些不可知论者——暂时忽略,最后再表。立场问题在于最初的立场的成因,我认为主要是文化影响,之后便有“一个完全理性的人的信仰由其最初所处的状态决定”。
3. 我们只选取一些理论成熟的体系,从一个体系转向另一个体系,一定要经历一次非理性的跨越,因为这撼动了一切价值观的基础,且给不出完全理性的原因。比如,从无神论转向自然神论时,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有这样一个第一推动者?”这里不存在数学证明般的推导以使人心服口服,无论哪种已存理论都有漏洞,而真正的信仰转变只能依靠“相信”这个动作,而非从逻辑上理解;抱定一个有瑕疵的逻辑令自己相信,实质上仍然是非理性的。反之亦然,一个自然神论者会问自己:“为什么一定没有这样一个第一推动者?”他若想转变为无神论者亦必须经历一次非理性的跨越,即先欺骗自己没有神,再忘记自己曾经欺骗过自己这回事。
4. 因此,一个人如果完全以理性为准绳,是不可能转变自己的原有信仰的。这里有两个新问题:理性在人生中占据什么地位?原有信仰和理性人格的形成起源是什么关系?
4.1 现在我有理由相信,理性与神的地位并不冲突。“有神”或“无神”是假设,是根基,是一切行为的开端,但也仅此而已;理性仍然可以作为人的最高行为准则。过去我认为一旦信仰了“神”,就说明理性低于神:先从根本上抛开理性拥护神,再在生活中迎回理性忽略神;但利用相同的道理,“无神”亦是高于理性的存在,因此理性不能用来评判“有神”或“无神”,它们并不在同一评价体系之下。
4.2 那么理性应当在人生中占据什么地位呢?首先已经证明了的是,理性有可能被置于最高的地位而不影响神的地位。其次,理性的地位可以由每个人自己决定:注意我没有讨论“世俗的宗教”,也就是不讨论人格化的神,一切分析都建立在世界尚未分出绝对善恶的初始阶段。那么没有人或神有权力代替他人规定理性以及其他任何品质的高下地位。况且不奉理性为圭臬的哲人并不在少数,理性也可能只是一个冲动的幻象,维持理性也许本身就是非理性的行为——如果出于自利的考虑,会寸步难行。那么我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大概只是:对于相信理性存在的人来说,理性的地位在于它拥有被放在最高地位的可能性。
4.3 关于改变信仰,不得不提及帕斯卡的赌注,从纯功利角度来看,信仰上帝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一无神论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分析,应当做出理性的判断,即改信基督。这(理性的跨越)与我之前的结论(非理性的跨越)是相悖的,因为这里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关于“利益”。一个完全理性的人是将理性置于一切之上的,因此当他考虑一件事是否符合自身的终极利益之时,他首先会思考自己的理性信条是否会被挑战。从帕斯卡(一个基督徒)的角度来看,第一他的理性没有被挑战——因为不存在“信仰一跃”;第二其他利益得到了最大化——现世的快乐与可能的后世回报。但从理性的无神论者角度来看,他的利益显然会被损害,他不得不背弃一次理性来获得其他的好处,这次背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会感到羞愧与恶心,因此如果他意欲保持理性,便依旧不会改变原有的信仰。所以原猜想仍然是成立的。
4.4 那么原有信仰是如何形成的呢?一个人出生时的状态是信神的、不信神的,亦或是怀疑一切的?通过常理推测,我倾向于初生的人是感知不到有神或无神的。但这推测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初生的人亦没有理性思维。这些都是大脑在后天形成的。加之之前已提及的,一个刚开始认知世界的孩子原有的世界观很大程度是由当地文化决定的,即无神论家庭/社会产生无神论孩子,有神论家庭/社会产生有神论孩子。综上所述,对于一个心智成熟的完全理性的人,有两种显然的情况:第一,如果原始信仰先于理性思维产生,存疑的是这“原始信仰”可能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倘若在讨论范围内,他便会终身维护自己的原始信仰。第二,如果原始信仰后于理性思维产生,又根据猜想,一个已经理性的人不可能再去接受任何附加的世界观,所以原始信仰永远不会产生,那么这个理性人将会终身怀疑一切,举棋不定。
4.5 实际情况很可能是两者相差的时间不会太多,毕竟人脑不同区域的成熟理应是相对同步的——一个对应对世界的感知能力,一个对应对世界的分析能力。当然这里很可能出谬误,因为我对生物学一窍不通,此处完全是猜想。
推论与问题:
1. 一个社会中的完全理性的人的信仰由其最初所处的状态决定,其不具备选择自己信仰的能力——若有所信仰,则很可能是受儿童时期的影响;若无信仰,则将终身处于不可知论状态。
2. 此结论的不重要性:无法进行任何方面的指导。
2.1 绝对理性的人不具备普适性;
2.2 讨论范围内的信仰大都不具备指导生活的义务(比如非人格的神没有定义人的善与恶)。
3. 此结论的重要性:发现了此结论的不重要性。
3.1 发现了信仰问题不能解答人类生活的目的问题。一个人以何种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与其相信神灵存在与否没有绝对的联系。
3.2 对于道德判断、生活态度的探索,可以暂时忽视有神与无神的争论——前者更依赖于个人的选择,后者或许应多从现代物理学寻找答案。
4. 延伸的问题:当“神”不能再指导人类之后,存在的意义与生活的准绳应往何处寻求?
5. 几个思路:
5.1 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上寻找生活的目的是极为困难的,就像在一张白纸上写实验报告是折磨人的——我们总是希望拿到一些前辈的作业参考,再照葫芦画瓢,这里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懒惰,在于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与对未来的懦弱态度。
5.2 所幸(不幸?)生活一开始并非白纸,一个人的出身、家庭、社会环境、个人身体特征都是不可控的,这些已经被绘制成为底稿,而且有些部分是不能擦除的。即使坦诚如笛卡尔,他声称要先抛弃一切之前的信念,再建立新的真理,却最终也不可能逃离出罗马教会的文化影响,他的真理仍要使用基督教文化的词汇描述,这种局限不会被同时代的欧洲人发觉,但会被同时代的亚洲人发觉——就好像所谓现代文明社会的共识之一是人不可以吃人,这一点也不会为僻岛上的原始食人族部落所理解。
5.3 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是存在主义,虽然这等于白说,仍是在白纸上作文的问题。
5.4 如果懒于寻求,或许可以直接使用任何一种模板,比如听从任何一种宗教建议。
补充(世俗宗教的地位):
1. 虽然正文不讨论世俗的宗教,在最后我想补充一点世俗宗教所处的地位。我认为信仰是关乎“有神”与“无神”以及“神”的定义的选择,不能从理性角度完整论述,是因为它们超越了理性考验的范畴;但是一神论宗教中的“神”不包含在内,因为这一类神拥有了道德判断,这个属性在讨论世界根源的问题上,是可以从理性角度认定为没有必要的因素,因此宗教信念是在理性考验的范畴之内且可以被反驳的(由于个人见闻所限,此处仍不讨论神迹、神秘体验)。因此各派宗教的规定、众位先驱的指引,与个人的不依据宗教而作出的道德判断,是同等地位的。
2. 人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世界观,第二个问题是方法论。世俗宗教首先是方法论,但因夹杂私货也强迫了一种简陋的世界观。我认为两个问题不应该过分互相影响,即使有也应当是世界观影响方法论,或者方法论作为世界观的补充。值得一提的是,“经思考后暂时没有成型的世界观”也是一种世界观,而之后的方法论也应大致依据这个世界观发展。反向而为,一定程度上是反智的。
3. 所以一个宗教作为某种方法论,与其他任何一种个人生活选择(比如极端自利行为,比如授权社会潮流代替自己做出选择)是处在同一道德高度的。我不再诠释“尊重”的定义。持不同方法论的各方如果试图站在真理、道德的高地相互认定对方是“可悲”“可怜”的,为之祈福超度,他们自己也就同时成为了“可悲”“可怜”之人,成为了被祈福被超度之人;这就好比用普通用户的“苹果三星谁性价比高”之争,贴吧里的“狮子老虎谁能打过谁”之争,唯一的目的是消磨人生中并不富裕的时间——诚然有些宗教附带的世界观包含了后世的无限时间,这种bug就另说。
4.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个上帝笑点太低,大抵是某些人假扮的——就像说“秦始皇一暴政,鱼肚子里就生出帛书”。上帝发笑,是因为这个上帝也在思考。严格来讲,我觉得这句话应该这样补充完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上帝一思考,人类就发笑。绕了一圈,实质上仍是“人类一思考,人类就自嘲”:有些人因为害羞,就假托了上帝来代替自己嘲笑自己。然而不管是上帝还是人类,都逗不乐那个连存在与否都无法得知的、内心毫无波动的无名真神。
——2017.01.20